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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院?真正的秘阁之人?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陆观年,对他说的话不敢置信:“我没听错吧……陆大人说的是……学院?但……秘阁不是藏书阁吗?”
“秘阁的确是藏书阁,负责藏珍本孤籍;但孤藏典籍终究是文人风骨,在‘战’之一字上,大宋反而不如这‘雪景寒林’气势苍茫。”
陆观年侧身负手,目光细细描绘着墙上那副字画,我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去,这幅画是范中立范大家生前著作,是母亲在世时偶然所得,此画看似轻绘山水,实则林木丛生,枝桠锐利,在寒雪中依旧气势磅礴。
而表面繁华,实则暗流涌动,四面受敌的大宋……
“所以枢密院与中书省合谋,借秘阁之名,建千古未有之书院,遴选天下有才忠贞者汇聚开封,为大宋培养奇才。”
陆观年将目光移回,他漆黑的眸子和我对视,似浓墨似旋涡……
“而且此院不论男女,只要忠心为国,抗辽击夏,皆可入院——”
“我加入!”
我几乎是接着陆观年的话尾给出了答案,胸腔里的心脏疯狂跳动,给我带来了细细密密的疼痛,但大脑此刻已经无法思考其他,它兴奋的告诉着我,我没有走投无路,我没有被上天抛弃,拨开云雾,断崖前原是柳暗花明,不管那危险的眼神代表着什么,也不管邀我入阁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我只知道,我,又有机会了。
“好!好!”
陆观年似乎是没想到我这么痛快,连说了两次好,见事已经办成,他抚了抚衣袖告别:“那老夫就先走一步,之后的事情自会有飞鸽传书。”
“掌院慢走。”
“陆大人慢走。”
我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之中,草草拜别陆观年,因为太过激动而颤抖的双腿就再也支撑不住,一下跪坐在了地上。
“愿愿,你没事吧?”韦原急忙来扶我。
但我却紧紧抓住了那双温热的大手,早已干涩的眼眶重新泛上泪水:“太好了……我可以继续追查赵跃的事情了……线索没有断,有人愿意帮我了……我这一年来的努力没有白费……”
“愿愿……”韦原跪坐在地上紧紧抱住我的肩膀。
我趴伏在韦原的胸口,泪水再次决堤,仿佛要将这些年的委屈全部哭诉殆尽:“太好了……我终于追上你了……大宋居然有女子可以入学的学院……韦原……我好像……终于要追上你了……”
“是啊,太好了……有了秘阁,有了陆掌院,以后我也可以和你一起查赵跃的案子了。”
韦原将我抱得更紧,他将脸贴在我的脸旁,在我耳边轻轻道。
“而且你从来都没有落后于我,你那么聪明,反而是我,一直在追逐着你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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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陆观年走后,我数着日升月落,乖巧的算着天数,连早市也不去逛了,就在家里等着飞鸽传书,生怕错过哪只可爱的白鸽而耽误我的正事,只是这府里偷摸飞来飞去的鸽子,总被抓着送去了太尉大人的书房,没有一只落在我屋后的窗框上。
两天前韦原走了,临走前神神秘秘的跟我说他要去秘阁上课了,让我帮他打着点掩护,千万不要被爹发现,一开始我还隐晦的提两句“韦原那家伙又夜不归宿了”,后来发现韦卓然根本不在意,连韦原的名字都甚少再提,我索性也不再提,生怕他想起来还有这么号人物。
就这么在煎熬中等了又等,盼了又盼,鸽子没收到,反而收到了一份“清风楼”的糕点,看门的人说是清风楼伙计送来的,还带了一句话——罗娘万分感谢韦小姐帮扶之恩,略表心意,望不要嫌弃。
我接过糕点拿进了屋子,坐在桌前打开了食盒,上下两层,摆着两盘精致的糕点,一份是“清风楼”招牌荷花果子,另一份是清凉微甜的糯米糕;
我微微叹气,拢了拢袖口,拿起糕点一个一个掰开扔在桌子上,心里可惜,放在以往这都是要进肚子的,这次就只能扔在桌子上了;
终于在最垫底的糯米糕里掰出了一张小字条,我捻了捻手尖上的碎渣,独属于糕点的甜香在空气中散开,我打开小字条,上面娟秀的字体写着四个字——“坊、似、冬、未”。
这是我和粥铺老板娘罗娘约定的暗语,以字代意,防止被追杀我的辽夏暗探发现端倪,但现在……我把字条在指间捻了又捻,那碗有毒的粥让这消息未必可信。
但不可信,也要去一趟,有些事不是靠猜忌就能得到结果的,更何况罗娘是我躲避重重险阻,亲手部下的暗棋。
换掉居家的长衫长裙,我又穿上了那日的窄衫,这衣服让女仆洗的干净,穿在身上还带着夏日难得的一丝凉意,我顿了顿,又将衣柜暗格里的短匕拿了出来揣在怀里,戴好了面纱,我走出府门。
临近午时,太阳正盛,多日不曾出门的我一时间还被这阳光晃了下眼睛,我顶着热气向熟悉的街道走去,一路上熙熙攘攘,周围酒肆飘香,是与清晨一派不同的繁荣景象。
如果能一直这么安静宁和就好了……
粥铺离太尉府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一会的功夫便走到了,我站在街拐角盯着粥铺的一举一动,简陋的粥铺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午间喝粥吃包子的人少,粥铺空落落的;老板娘穿着粗布麻裳正认真的擦着桌子,坐在小板凳上的娃娃咬着手,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发呆,时不时笑两声。
一切都很正常,粥铺还在,阿罗也没有带着孩子逃跑。
我活动了下手腕,将手按在腰带上,自然的从拐角走出,向着粥铺的方向走去。
“老板娘,来两个包子,一碗粥。”我轻车熟路的在凳子上坐下,“几天没吃你这包子,还怪想的。”
“诶呀,是小姐您呀,今日怎么得空来这吃包子了,”老板娘拿围裙擦了擦手,脸上挂上了善意又带着丝丝恭维的笑容,“这屉包子新蒸出来的,我给您拿热乎的吃!”
“刚办完事,路过顺便吃一口,这来来往往客人这么多,难为你还记得我。”我也笑着看向奶娃娃,“小娃娃换了件新衣?”
“您看您这不也记得吗?”老板娘端着包子和粥放在我桌子上,弯腰和我说话,“您上次给我好大一块银子,我们娘俩这才宽绰了不少,想着酷暑,也该给孩子换点凉爽的衣服,这都得感谢小姐您菩萨心肠。”
“老板娘客气了,不过举手之劳。”我拍了拍身边的凳子,示意老板娘,“不忙的话聊聊天?”
“诶呦,这怎么敢,身上都是面灰,别脏了您的衣袍。”老板娘连连摆手,“我站着陪您说说话就好。”
“别推辞了,等会又该来吃饭的人了。”我端起粥轻抿了一口,米粒白白净净,碗心一点油汤,“这粥好喝,想跟老板娘请教请教。”
老板娘抚了抚衣摆,坐在了我身侧,手尖指着碗里的那滴油,笑道:“您这样尊贵的人,定是能品出这是什么油。”
“嗯……我知道,是胡麻油。”
粥里一滴胡麻油,也是我和阿罗的暗号,滴的位置不同,代表的含义也不同,上次追查“染香阁”的时候,那碗粥的胡麻油滴在了左上角,代表着“目标人物有变动,已经不在这里了”;而这次滴在中间则代表着“四周无人,安全。”
“是了,精肉煮汤之后加米熬上一个时辰,开盖子一看,米粒挂上了肉汤的颜色,软烂入味,再滴上一滴胡麻油,味道鲜香无比;”
“有十几个老顾客都说好我这口,才日日早上来吃粥,您说您想这口,怕不是快要成我下一个老顾客咯。”
“诸油之中,胡麻为上。”我点点头,把碗放在了桌子上,“但上次,我在粥里好像尝出了不同以往的味道。”
“不同……”老板娘的睫毛轻颤,她眼睛四转,扫视了一下周围,“可是米硬了影响了口感?”
“粥无不同,人有。”我淡淡开口。
“小姐……我这日日熬粥,不会有别的味道,您……”老板娘皱眉,低声又低声,最后竟细如蚊声,言语中带上了一丝紧张,“您千万信我……”
“开个玩笑,你瞧你,”我凝视了一会老板娘,才忽然失笑摇头,“这粥铺老板娘是你,怎么会有别人熬粥,难不成是那四五岁的娃娃?”
“哎……您吓我一跳,还以为是这粥您吃了有什么不妥……”
老板娘轻呼出一口气,她顺着我的话看了眼凳子上的孩子,叹息道:“我一妇人,孤身一人要养这孩子,也是苦苦支撑,我不指望他有什么出息,只希望日后识得几个字,过得自在随心,不要做我这样被命运圈弄之人才好。”
诸油之中,胡麻为上。
油分贵贱不惧,只怕油前人命也轻。
“……”
我沉默了一会,再次端起温热的粥:“也许这孩子长大了,真的会林间木屋,不管渊深土沉,只需吟诗自得其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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