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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帮元仲辛也不是没有小心思的,我不甘心盯了这么久的线索一无所获的就断了,我想知道“染香阁”背后的蛛丝马迹,所以在河边知道从水里爬出来的人是“元家小公子元仲辛”之后,我就有了交易的想法;
我知道元仲辛有位战神大哥,也听过他战功赫赫,一朝落败的事情,我想如果我帮助元仲辛脱困,也许还能得到他大哥的帮助;但可惜,结果是元家两兄弟自身难保。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太过蠢笨,怎么什么事都办不成,办不好……这样下去,可能到我死去,我想调查的事情都不会有丝毫进展吧?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思前想后,我要调查的是当初震惊开封一时的要案——“赵郡公之子通敌叛国案”。
但绝大部分人不知道的是,我,韦太尉之女韦愿,在这个案子里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以至于时至今日,我还要谨慎的躲避各种暗杀;
但可惜,我连要暗杀我的那一处势力,都不知道到底是辽人还是夏人,亦或者辽夏皆有,这事在我死里逃生后,已经偷偷追查了一年多,但始终难以有进展。
我知道个人的能力终究是有限,我也求助过某些位高权重的亲近之人,但这事背后牵扯过大,他们都拒绝了我,他们只说我年纪小,还不懂,劝我莫要过分忧虑,好好养着身体,一切有他们。
一切有他们?这话听起来多么讽刺?如果一切真的有他们,这泱泱大国还会沦落到如今腹背受敌,挟制于人的局面吗?
但我的线索已经全部断了,也再无人可助我,我已经无计可施了。
我蜷起身子,把被子拉过头顶,让自己陷在这份柔软里,除此之外,我似乎找不到任何慰藉了,难道这真的是宿命吗?是老天爷断了我一切的路数和希望,用这种方式告诉我——韦愿,你就止步于此吧,不要再探查下去,乖乖认输吧。
我……真的……要认输吗?
我……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愿愿!”
熟悉的呼喊从远处传来,我自黑暗中睁眼。
韦愿,你真的要认输吗?你真的,真的,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愿愿!你怎么样?”
“爹差人给我传话,说你身体又不好了,这次还吐血了!”
“你怎么闷在被子里,不和我——”
不,我还有办法,我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腿边被褥一沉,我猛地掀开被子,坐起身,抓住了上好蜀锦制作的衣服:“韦原,你如实告诉我,你这几日到底去了哪里?”
可能是我力道之大,神情之凶狠,又或者是他去了哪里,是个绝对不能言述的秘密,韦原瞪着眼睛,嘴巴开开合合,愣是半天没再说出来一个字;
“说啊!你和赵简、王宽、薛映、小景还有元仲辛他们到底去了哪里!调查了什么事情,加入了什么组织!”
我薅着韦原衣领的手微微颤抖,内心忐忑焦躁,我朝韦原发着压抑许久的脾气:“你倒是说话啊!”
韦原的睫毛颤了又颤,他抿唇,脸颊上的酒窝若隐若现,但面对有些歇斯底里的我,他却没有生气,反而是慢慢的抱住了我,和父亲一样温热的手,轻轻抚上了我的脑袋,有一下没一下的安慰着。
他说:“愿愿……”
他贴着我的耳边,温热的呼吸打在我的侧脸:“刚刚那一瞬间,你好像变回曾经的那个韦愿了……”
我怔然,曾经的韦愿吗?
我鼻子一酸,颓然松开了薅着韦原的手,可惜力气之大,把胸口的布料都攥出了抚不开的褶皱;
但韦原却仍旧以温和的目光看着我,这个人不管是面对曾经的我,还是现在的我,他都拿出他最温柔,最真诚的心意,无条件的宠爱着我这个不合格的妹妹。
当初也是,他是众人中唯一一个陪伴我走出阴霾,唯一一个愿意支持我找出真相的人,他虽然支持我,但我这一年多做的事情,韦原完全不清楚,这么危险的事情,我当然也不会让韦原涉足,但是我真的不想放弃,我真的想拼尽一切再努力一次……哪怕最后是以生命为代价。
“哥……”
我颤抖开口,额头抵在他宽阔的臂膀上,眼前的事物逐渐模糊:“我求求你了……告诉我吧……这是我唯一的希望了……”
“对不起,愿愿,我不能说。”
这好像是韦原第一次没有顺从我的想法,被拒绝的我还没来得及失望,他很快又开口:“但是掌院亲自来了,他听说是你把元仲辛送出了城,所以亲自来了,他想要见你一面。”
什么?掌院?是那个小景口中知晓我身体不好的掌院?
韦原他们几个好像都提到过“掌院”这个人,仿佛这个人很有地位,他们需要听从于他似的……
难道“掌院”就是韦原几人调查辽人,抓捕暗探的引领者!?
霎时间思绪纷飞,既然他们也在调查辽人,那是不是说明……我也可以加入他们,和他们一起调查当年的真相……
“愿愿,”韦原抬起我的头,替我擦干眼角的泪,他看着我发红的眼睛,温声道,“收拾一下,我们去见掌院吧。”
“……”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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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不在府里?”我跟着韦原往会客堂走去,府里的气氛很缓和,也没看到禁军亲卫,我猜韦卓然又出门了。
“是的,特意挑了爹出门办事的时候,才让掌院进来的!”韦原拉着我的手,神神秘秘的冲我眨眼,“你可千万不要和爹说你见过掌院。”
“哦?”我狐疑的看着自己露出把柄给人的韦原,趁热打铁,“掌院叫什么啊?等会我总不能连招呼都不打吧?”
韦原“额”了一声,在入会客堂的最后一个拐角才小声告诉我:“掌院他叫陆观年。”
陆观年?那不是……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韦原牵着我已经走进了会客堂,堂正中央的绣花红毯上正站着一位背身负手的男人,黑发及腰,华贵锦服。
“掌院,我们来了。”韦原拉着我走进屋内,“这是我妹妹,韦愿。”
“不愧是太尉府,堂中随随便便一副字画就价比千金。”男人转过身,饱经风霜的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他上下看了我一番,笑着开口,“听衙内言韦小姐喜欢锦衣华服,陆某才穿了最好的衣服来,没想到韦小姐更爱青衣素衫。”
“……”我沉默的看着陆观年,和他黑漆漆的眸子对视着,这人有意思,开口便是字画千金,转头又说我这太尉府小姐一身朴素,真有意思。
“额……不是的掌院,愿愿以前的确是更喜欢……”
“小女韦愿,见过崇文院掌院,陆观年陆大人。”我上前一步行礼,打断韦原的胡言乱语,“陆大人直接称呼我韦愿便好。”
“好,韦愿。”陆观年瞥了一眼欲言又止的韦原,眼神又在我身上转了又转,笑道,“我此次前来,就是想知道你是怎么把元仲辛那小子带出城去的?”
元仲辛……那小子……
我思索了一瞬,明白这陆观年是带着答案来问我的,既然事情已经败露,隐瞒也毫无用处,更何况,我猜这掌院应该是欣赏我的行事做派才来到太尉府点名要见我的,那此事更不必遮掩。
我低着头,乖顺的讲起自己的做法和计划,只是隐瞒下了中毒和调查辽人的事情,半真半假的讲了一遍。
待我讲述完毕,陆观年伸手捋了捋胡须,忽然笑了一声:“你的计划加上元仲辛的表演,倒是一场很有趣的……合作。”
“……”
他是在嘲笑我吧?这个老匹夫是在嘲笑我吧?嗯?我用眼睛狠狠剜着韦原,这就是你带我来这里的目的?让他嘲笑我?
刚刚自以为是的欣赏令我尴尬到了极点,我瞪完睁着大眼睛装无辜的韦原,转头看向陆观年:“陆大人特意趁父亲不在跑到府上一趟,难道只是为了专门见见我这拿不出手的小伎俩吗?”
“哦?”陆观年看着忽然变了态度的我,“小姑娘自尊心很强啊。”
“我自尊心的确很强,但是——”
“但是也未必不是可塑之才。”陆观年打断我的话,他看着我,认真道,“此刻的你才有了些真实的模样。”
“……”我一怔,明明是第一次见面,这陆观年为什么……
“韦愿,韦原,”陆观年叫了我的名字,之后又唤了韦原的名字,“你觉得这两个名字,究竟承载了什么。”
韦原,韦愿,这两个名字,究竟承载着什么……
我皱眉,不解的看着陆观年,火气被憋闷在胸腔中不上不下,莫名的给我带来一丝焦躁,关于名字的事情我不是没有提过,我曾经问过母亲,为什么我和哥哥的名字这么像,是不是懒得给我起一个漂亮的名字,就在哥哥的名字上添了几笔,又或者是不是为了哪天叫错了名字也不会被发现,但母亲总是笑着看我,不言不语。
这都是小时候的童言稚语,但随着离家寄住,与父母兄长往来渐少,随着男儿身和女儿身的差距显现,在现实的一次次挫败中,我开始厌恶这相像的两个名字,我甚至一度萌生了改掉这个“愿”字的想法……
明明都是太尉府嫡出,明明我比哥哥强上不知道多少,但哥哥可以出入仕途继承家业,可以花天酒地夜不归宿,我却只因为是女儿身,只能定了娃娃亲,自小寄住他人篱下,那么漫长的未来被草草定格为“相夫教子”四个字。
但现在……陆观年居然问我,这两个名字承载着什么……
难道……承载着的……不是我这些年难以脱离世俗束缚的痛苦吗……
“这个问题你不必急于回答,现在的你,还找不到真正的答案。”
陆观年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以示安慰,但随即又话锋一转。
“本来只是想要栽培衙内,但没想到韦小姐也天资卓越,所以,不知韦小姐可愿加入老夫所管辖的学院,成为真正的‘秘阁’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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