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说!三哥才不是妖怪!”
麻子脸又气又痛,破口大骂:“小崽子,你有种!”
谁知顾千朋打完了左脸打右脸,“啪”地又赏了他一个大嘴巴子。
“嘴里不干不净之人,该打!”
“你——呃啊!”话音未落,直接被人掴倒在地。
这次出手的,却是他爹。
老谋深算的狐狸打完儿子,还在一旁赔笑:“小殿下教训的是。”
莽夫以力胜人,智者以理服人,旧居庙堂的老臣借刀杀人,滴血不沾身。
转而收拾好神态,向慕容晴拱手一揖:
“宗主,今日之事,虽说孽子缺乏管教,非礼同门师妹在先,可仙门自有仙门戒规。触犯了戒规,要打要罚,听凭宗主。
“这位小兄弟却无视戒规,以仗义为名,行恃强凌弱之实,私将我儿伤至这等惨状……孰是孰非,还请宗主明鉴。”
一番话说得天衣无缝,连慕容晴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还请宗主瞧瞧我儿的脸。”
老狐狸见慕容晴语塞,扬手召了麻子脸上前,躬身再拜:
“试问,寻常弟子斗殴,谁下得去这般死手?惟有食肉啖血的妖族才以纷争杀戮为乐。人妖殊途,势不两立,臣爱子心切,却更不忍殿下与宗主受妖孽蒙蔽,一朝酿成大祸,追悔莫及啊!”
此言一出,麻子脸与其同僚们连声附和:“对,他修炼妖术,能从地下召出厉鬼来!我等亲眼所见!”
慕容晴大怒:“胡言乱语!”
这下众人可炸开了锅——
“都说宗主英明公正,谁知,竟也是这等表里不一之人。”
“铁证如山,还有何可辩?”
“我看她就是在袒护那妖孽!”
慕容晴当场便要拔剑出鞘,被花离制止。
“此事因我而起,二小姐不必为我做到如此地步。”
慕容晴柳眉倒竖:“他们这般欺侮你,教我如何忍得下?”
花离摇头:“彼等或富家大贾,或朝中重臣,二小姐今日与之为敌,来日定会让陛下为难。”
“寒儿——”
“子寒修为不精,戾气过重,给二小姐添麻烦了。”
他翩然转身,蓝眸如镜,明晃晃映着众生丑恶:
“今日之事,属我一人之过,与宗主无关。仙门向来秉公行事,我自去省身阁领罚。”
老贼见自己奸计得逞,硬要戒律司狠狠责打了花离五百杖,直将人打得昏死过去方肯罢休。
慕容晴在床前连守了数月,一碗一碗的汤药灌下去,总算留住了半条命。
顾千朋每日都来探望,搬一张小脚凳坐在床边,牵着花离的手说话:
“三哥,疼不疼……”
花离昏昏沉沉地发烧,半个雪白后肩晾在被褥外,落满杖痕。
高烧中的人畏寒,少年纤细的身子微微发着抖。顾千朋想替他将被子盖好,又生怕会弄疼他。
“三哥,说好了上元节要带我看花灯的,你若敢食言,我可要生气了。”
“我生气了,就不理你了。”
他怔怔地等了一会儿,见花离还是毫无反应,便又说道:
“三哥,其实……就算你食言了我也不会生气。我们可以等明年再去看,明年你要是也不想去,那就后年,我等着你,一直等着你……”
“三哥,你快醒过来吧,好不好?”
仿佛真的听到他的声音,花离长睫轻颤,露出一线清亮亮的水蓝瞳光:
“……殿下?”
“三哥!”
噙在眼中的泪珠子断了引线,沿小脸不住地滚落。
“三哥,我好害怕,我还以为你……你会……”
“不会……”花离轻轻捏了一下他的手,声音很微弱,“三哥又不是豆腐做的,哪有那么容易……就死了。”
“三哥,我以后当了皇帝,谁欺负你我就杀谁!你要是死了,我让全天下人给你陪葬!”
“那不是成了暴君吗?三哥可不希望你这样。”
“那,三哥说我该怎么做?我听三哥的。”
“好了,千儿。”慕容晴端药进来,制止道,“子寒的烧还没退,别再让他费力气了。”
“嗯。”
顾千朋应着,背身擦干眼泪才转向她,小脸紧绷:
“母后,我要怎么成为好君王?”
“为人君者,当如古木,柢定四方,荫庇万民。”
慕容晴晓得他性子骄矜,从不在人前哭,遂将他紧密揽在怀中:
“千儿如今还小,便先谨记一条吧——
“旦逢大事决判,先对己三问:善恶何以辨?是非何以分?黑白何以明?”
当年母后的这句教导,顾千朋至今铭记于心。夜深时入梦,死灰复燃,往事却如烟,唯有愈烧愈烈的思念长存。
眼前仍是一片漆黑,后背传来的切肤之痛,让他意识到已经梦醒。
被戒杖抽破的地方有如刀剜火灼,疼得他难以呼吸,汗水顺着鬓角发丝淌进颈窝,一片腻热。
“哗啦。”
耳畔忽有细碎水声,凉丝丝的触感在肌肤上游走。顾千朋努力睁眼,只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与梦中的轮廓有些相似。
一条浸湿的棉帕,搭在他滚烫前额。
温柔使人脆弱,顾千朋挣扎着,想抓住什么。
影子伸手牵了他:
“睡吧。”
冬夜苦寒,那只手在冷水里浸了太久,五指冰凉。
顾千朋却舍不得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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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时,外面天色已经大亮。
日光从半开的轩窗溜进屋子,在床尾铺开一小片淡金暖煦。顾千朋望着细碎灰尘在一束一束的光里翻滚,难得发了半晌的呆。
接着,他被床头案上一把黑伞引去了注意——
有人来过。
他自觉伤口已经好了许多,便支撑着下床,洗漱出门。
果不其然,一开门,就看到岳连景蹲在院子里,和两个负责洒扫的小仙童斗草。
两个仙童正玩得起兴,捏着叶柄相互勾缠拉扯,扫帚和壶洒都丢在地上。
被顾千朋迎头撞见,二人慌忙丢掉手中草叶,该扫地的扫地,该浇花的浇花。
“早啊,顾兄……”岳连景起身,寒暄着朝他走来。
“来了怎么也不叫我。”
顾千朋倚门束发。背上有伤,不便抬手,几次下来也没弄好,金簪咬在齿间,神情恹恹的。
“仙师特地嘱咐我不要打扰,我放了伞便出来了。”岳连景上前,替他将发冠扶正。
顾千朋讶然:“我哥来过?”
“何止来过。仙师守了你一整夜,适才刚走的。”
顾千朋心中五味杂陈,嘴上却硬:
“那又如何,昨日下死手罚我的还不是他?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待我以后夺了实权,定将他下在诏狱里,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犯什么浑,他可是你哥。”岳连景语无伦次,“古人云:‘百善孝为先——’啊不不不,那什么——‘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
“谁和他同根生了?”顾千朋不屑。
“好好好,先不说这个。”岳连景劝他不动,推他进屋,“之前和你说的引灵伞,我给你带来了。”
他拿起床头案上的黑伞,撑开。
顾千朋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伞,通体乌黑,不透一丝光泽。伞骨密而长,末端尖锐倒钩,从伞盖边缘延伸出来。柄极细,上下分节,弯曲似蝎尾。
“你从哪寻来的伞?”
岳连景故弄玄虚,念起了一首童谣:
“天府胜,妖寇除,春风送暖入屠苏。仙家施法将妖镇,拔了萝卜换咒符。自此城郊无青野,漏尽更阑万鬼哭……”
“万妖冢?”顾千朋惊道。
“嘿嘿。”岳连景一笑,递过伞去,“上旬我轮值,在一只蝎子精的尸窑里偶然所得。”
顾千朋满脸嫌弃地推开:“呸呸呸,掘人墓土,天诛地灭。”
“没办法,我要做引灵法器嘛。”岳连景摊手,“只有极阴之物才好吸引魂魄。”
言罢,咬破指尖,滴血结咒。
血落咒生,一道道赤色符箓逐渐显形,自伞骨交汇处起,蜿蜒爬满整个伞面。
“予尔生道,魂兮归来——”
他合眸念决,所有符箓皆同烙铁般亮起,在他与顾千朋周围回环成阵。
顾千朋又好奇起来,凑过去问:“这东西,怎么个用法?”
“将引灵咒加诸极阴之物,以招魂术驱之则使魂魄显形。”岳连景不知从哪翻出本小册子,温吞吞地读,“此阵对百鬼皆灵,可对话问情,超度冤魂,亦可作封印残灵之用……”
“说人话。”顾千朋无情打断。
他这才从书中抬眸:
“就是能让置身法阵的活人看到鬼。”
“所以,鬼呢?”
“呃,鬼魂乃畏光灵体,会不会日头太大了,不肯来?”岳连景挠头。
于是,两人将寝房门窗都关严,再次开伞调试一番——
依然连半个鬼影都没见着。
“哎,你该不会学艺不精,炼出了个赝品吧?”顾千朋揶揄道。
“引灵招魂之术本非仙门大宗课业所授,我能自学成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岳连景委屈巴巴的,“再说,仙门里全是驱邪的修士,哪个鬼敢来啊?”
“不如这样。”顾千朋将引灵伞拿在手中,反复掂量了几下,“下旬的万妖冢正好到我轮值,你把伞给我,去万妖冢再替你试试?”
岳连景感动得热泪直流:“呜呜呜太好了顾兄!你真是我的好师兄!”
“停。我伤还没好,不要贴在我身上。”顾千朋抵住他的脸,将他推开半步。
“没事,我好了~”岳连景笑嘻嘻。
“你讨打不是?”
“顾兄,师兄,陛下……”
“你不要过来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