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响起小孩子的哭声。
“呜呜呜呜呜……”
哭声随阴风而来,时远时近,左右飘忽不定,绕着二人打转。
顾千朋的手已按在腰间剑柄上。
前方一阵窸窸窣窣的碎响,有什么东西慢慢爬至脚下,将他绊住了。
顾千朋惊得汗毛倒竖,抬脚便朝那团东西踢去。“咚”的一声,耳畔传来三哥的呻.吟。
“顾之!”压低的嗓音依旧难掩怒火,“你踢我做什么?”
“我踢的不是你啊?”顾千朋委屈至极,后脑却传来一阵钝痛,“唔!”
这次轮到花离诧异了:“我打到了你?”
忽而光亮渐起,一个衣不蔽体的小姑娘跪坐在路边,朝两人叩首:
“好心的公子,能赏些饭食吗?我就快要饿死了……”
顾千朋一看不是小绫,这才松了口气。
花离从篮子里拿出糕点给她。
小姑娘见了,野兽般恶扑上去,一把夺下,全塞入口中,胆怯游离的目光缠着篮子不放。
花离看她饿极了,便又递了个橘子过去。
小姑娘头顶双丫髻,全身上下破烂肮脏,颈间还箍着一个锈迹斑驳的锁环。
锁环上带倒刺,将脖颈一圈磨得血肉模糊,有几处疮痂还未好透就又被磨破,朝外淌着脓水。
花离暗暗发力将铁环扭断。
小姑娘正狼吞虎咽,满脸满身都是糕饼渣,对他的举动丝毫未觉。
噎得难受了,她从怀中抓出橘子,皮也不剥,张口就咬。
“呸,呸……”酸涩的橘皮让她大吃苦头,她却顾不上许多,只拼命吞咽里面的澄黄多汁的果肉。
花离放下篮子,轻轻抚着她的头顶:
“莫急,剩下的都给你。”
“可……可以吗……公子?”突然被人摸脑袋,小姑娘吓得缩作一团,一动也不敢动。
“嗯,拿去罢。”
她得了许可,抱起篮子一瘸一拐钻进路旁树丛,左脚跛得厉害。
谁家的小孩,怎么饿成这样……顾千朋心中怅然。
花离直起腰,背对他默立。
“三哥。”顾千朋唤他,没得到回应。
走上前一瞧,花离正对着手里的半个锁环出神。
锁环是农户用来栓牲畜的寻常款式,粗糙笨重。外侧还有个圆形雕纹:云团簇拥一头独角麒麟,常见的“祥云瑞兽”图案。
然而仔细分辨,又能发现蹊跷之处。
“祥云瑞兽”纹的麒麟威风凛凛,呈仰天长啸之态;这个雕纹上的麒麟却趴伏在地,一副卑躬屈膝的驯顺模样。
花离面色煞白,目光仿佛要将雕纹钉穿。
“三哥?三哥!”
“……”
“哥!”他一连唤了几声,眼前人却像被魇住般,始终毫无反应。
顾千朋抬手打落那锁环,抓住他的肩膀摇了摇。
花离的身子在发抖。
“三哥,你怎么了?”
顾千朋扣住他的手,给他渡灵力:
“你要是不舒服,我们便回去吧。本来伤就没好,又来阴气这么重的地方……”
感觉到有温暖灵流从掌心渡来,花离终于回过神。
“千儿?”
顾千朋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怨气冲天道:“你、你干嘛这么吓人……”
说到一半,声音已开始哽咽。他生怕被三哥听出,便闭了口不言。
花离紧攥着颈间寒玉锁,另一只手伸过去,理了理他鬈曲的发梢:
“别怕,哥哥没事的。”
顾千朋躲过他的抚摸:“谁、谁管你。被鬼怪抓去才好呢,再没人来烦我。”
花离落了眼睫,不予争辩。
两人各怀心事沉默了一阵,还是顾千朋先沉不住气,问道:“所以,我们现在要怎么办?继续寻那小鬼么?”
“不急。”花离敛目沉吟,“她自会在下山途中候着我们。”
顾千朋一肚子疑惑水涨船高,终于满溢出来:
“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颈子上还套着枷锁?她对你做了什么吗,为什么你会——”
“她是妖族。”花离低声打断。
“妖族?”顾千朋大为震惊。
“我方才摸过她的头。”花离眸色幽深,“她的双丫髻是用来遮掩的,里面藏着一对骨质断角。看样子是为了隐瞒身份,自行将角截断了。”
“她就是那作祟的残灵?”
“我本以为是。”花离摇头,道出一句更令人匪夷所思的话,“但我方才探查过,她体内的魂魄是完整的。”
“是整灵?”顾千朋讶然,“整灵为何会出来害人,难道是受了谁的控制?”
花离不置可否:“我们先下山,且看她带我们去哪里,再作推论。 ”
果如老婆婆所述,两人刚下至山腰,便瞧见那小姑娘跪在道中,将他们拦下。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我在王城中有一位多年失散的哥哥,家势显赫。若能投奔他,愿献千金与公子作报答……”
说着,她颤颤巍巍起身,左脚跛行,引二人朝山下王城走去。
即便三更已过,王城里也依旧灯火通明。
凤鸣大街两旁酒楼悬着清一色的大红灯笼。灯笼下面卖胭脂、卖吃食、卖金银翠钿的小贩一字排开,各种吆喝满街流窜。
顾千朋自早上到现在就只喝了一碗粥,早已饿得不行。抬眸瞟向三哥,正逮到花离目不转睛盯着一家包子铺看。
那包子铺独占三层阁楼,比一般的酒楼还要气派。门楣上悬一块镶金大牌匾,龙飞凤舞书着三个斗大的字——“得意斋”
门外,等吃包子的队伍排成长龙,龙尾转过几个弯,一直延伸到大街对面。
顾千朋却纳闷。
他逃学游逛王城多时,凤鸣大街上的酒楼也快进了个遍。
可眼下这家名冠全城的食肆,他怎就半点印象也没有?
“三哥,”忍不住朝花离询问,“王城里有这家店么,我怎么不记得?”
花离沉吟片刻,道:“十八年前是有的。”
十八年前?
顾千朋又仔细打量一番周围。的确,这座王城气势恢宏,人口众多,远比如今的临鸢王城要繁华。
“这怎么可能?我们怎么会来到十八年前!”
花离赏他个白眼:“留影珠罢了,大惊小怪什么。”
转眼的功夫,为他们带路的小姑娘已悄然消失在人海中。
顾千朋伸长了脖子左顾右盼,也没寻着人影,只好转向花离:
“三哥,这下怎么办?”
“残灵大多心有不甘,而留影珠,则能还原昔日场景。”花离分析道,“她既大费周章窃来留影珠,又弄出鬼打墙引人至此,必然是有苦要诉。且静观之。”
“嘭咚锵锵!!!”
后街口忽然一阵锣鼓喧天,冒出一支声势浩大的迎亲队伍。旌旗招展,伞盖华彰,一眼望不到头。
队伍中间是一顶朱漆玉盖的金龙含珠銮轿,轿身彩绣辉煌,由八个雄姿英发的武将稳稳抬着。
随着队伍行进,当街所有官吏百姓皆伏身跪倒,恭候这队人马通过。
花离也拉着顾千朋跪下。
顾千朋不愿意:“哥,我好歹是个皇帝,怎么能跪人?”
花离不动声色:“轿子里坐的是你母后。”
顾千朋:“?”
“还有我。”
顾千朋:“???”
好巧不巧,留影珠还原的这个场景,竟是顾千朋的父皇母后大婚那日。
“哥哥!”
满街跪伏的背脊之间,忽传出一声童稚的清脆呼喊。
顾千朋花离同时抬眸,却是那妖族小姑娘,从街角堆积的破烂中一跃而起,钻过人墙,朝路中正行进的队伍迎头撞去。
“吁嘘——”
为首的擎旗武官见状,一声长啸,缰绳勒紧,马蹄高扬。
人群有如鲶鱼入池,再度被搅得骚动起来:
“哪儿来的小疯子,竟敢拦圣上的迎亲仪仗?”
“讨喜庆也不瞧瞧自己模样,又脏又臭,惹人嫌。”
“若不是今日圣上大婚,怕沾染晦气,小崽子早被高头大马踏死了。”
只见小姑娘连滚带爬地从马腹下钻出,绕过金銮轿,踉跄奔向队伍末尾的两顶攒珠华盖。
华盖之下,是一对金童玉女,身着如意团花火狐裘,眉间点了朱砂,生得水灵俊俏。
待细细看去,那金童疏眉朗目,修鼻端唇,透着股浩然之气,像极了某位熟识的故人。
顾千朋正寻思究竟是谁,却见妖族小姑娘几步上前,拥住金童唤道:“明哥哥!”
竟是陆明。
“陆兄他……何时还有个妹妹?”转头问三哥。
“我也不知。”
“咦,方才不是说你在轿子里?”
“我那年才七岁……”花离拢了下发丝,耳畔微红,“我以为你母后嫁了人,就不要我了。哪里还有心思去管旁事。”
扮作金童模样的小陆明被野丫头扑在身上,抱也不是,推也不是,一张小脸茫然无措。
小姑娘见他不应,睫毛下滚出两行热泪:“明哥哥,我是阿夭啊!你不认得了么?”
小陆明闻言瞳孔骤缩:“你是……桃夭?你当真是阿夭?”
指尖颤抖着,一点点抹拭小姑娘脸上的尘土。泥垢之下,逐渐显露出他再熟悉不过的眉眼、鼻子、嘴唇。
一张与他完全相同的脸。
仿佛是这世间的另一个自己。
“阿夭……”小陆明全然不顾桃夭遍身脏污,只用力将她搂着,一遍遍抚她纠缠蓬乱的发丝,“找到你了,哥哥终于找到你了。”
他解下火狐裘,笨拙又认真地往桃夭身上穿。盘扣系错了位,束带打成死结,他却欢喜地笑着,抱紧那粽子似的一团:
“阿夭乖,阿夭不怕,以后哥哥保.护你!”
桃夭哽得说不出话,眼泪打湿了一片狐裘绒。
柔软华丽的狐裘,将破衣烂衫、遍体伤痕尽皆掩盖,替她挡住肆虐寒风的同时,也挡住了那个比寒风更肆虐的尘世。
“陆小公子?”一旁护送的侍卫惊慌不已,“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御前侍卫的目光太过锋利,桃夭怯生生转过头,将小脸躲进哥哥怀里。
“阿夭是我弟弟。”小陆明嗓音沉郁而坚定,“我两年前走失的,孪生胞弟。”
又有两个天使收藏了我的文文![撒花]
虽然签约遇到了一点小困难,我可能确实不太会写申签模板(晕)……不过这本书算是圆十七岁的我的一个梦想,我一定会写完的,大家放心收。
更新有我,请党放心!(坚定的眼神.jpg)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