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日,祝家小饭馆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正值晌午,还不到饭点,通常店里没有客人。祝晓棠今天买到一条上好的牛肋条,在后院支了炭盆,请了食杂店的周叔婶子一起来烤着吃。
这牛肉是好肉,谷物饲养300天出栏的牛肉,呈现出细密漂亮的雪花纹,散发着醇厚的牛油香。
这盐也是难得的好盐,夏威夷的海盐,含水量低盐度高,带着丰沛的海洋气息和焦糖感的回甜。
周叔家里有个华侨学者,这段时间家里子女回过来,带了不少海外特产送亲戚。周叔特地拿了这一瓶海盐送给祝晓棠。这年头进口商品多是家电、服装,这种食品副产品还是稀罕物。
祝晓棠得了这瓶海盐十分开心,立马决定把这条牛肋条炙烤了。不需要过多的酱料,只要撒上一点海盐,恰到好处的纯粹咸味就能够将牛肉的丰腴柔韧完美烘托。
祝晓棠迫不及待的点炭盆,可炭盆刚点上,大门就传来风铃声,小枣儿摇着尾巴就冲到前门去。她起身一瞧,来人令人意外——李忠夹着个皮挎包径直走到后院里来。
“李警官,不巧,我这还没开张呢。”祝晓棠说。
李忠拿了个小板凳坐下:“不碍事,我来和小祝老板聊几句,不吃饭。”
祝晓棠礼貌性给他分了一杯茶。
“小祝老板,你这个小姑娘年纪轻轻,倒是十分厉害,茶泡得好,菜也做得好,小饭馆生意开得比你老爹红火。”李忠起手一阵夸赞,忽地一顿语气急转直下:“只是你觉得做菜和办案一个道理么?”
“李警官,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祝晓棠装傻道。
李忠直接问:“我是想问一问小祝老板,是又和陆少爷说了什么话,教他一门心思抓着冯建武不放?”
祝晓棠明白了。
如今刑侦一队认定罗洪是凶手,将全部的力量投入在寻找证据上。发现罗洪这条线索的人虽然是陆铮,但他年轻资历浅,带队的人名义上当然是他的师父李忠。平白送到手上的成绩,李忠很想把这件案子办得又快又漂亮。可惜,他的徒弟陆铮又一次和他唱起反调。
李忠指挥不了徒弟,一气之下来找祝晓棠兴师问罪。
“既然李警官目前没有进展,放一个陆铮去跟其他线索,也许会有新发现。多条思路多一个可能性,办案是最切忌偷懒和急于求成的。”祝晓棠劝道。
李忠不客气地将茶杯放下:“小祝老板,你老爹当初也不过是个破不了案的警察,你不要听了几天故事就来这里充专家。现在这在饭馆里,这话就当是长辈的劝告,你一个平头百姓不要干预警察办案。”
祝晓棠也冷下脸来:“李警官,你也知道这是在饭馆里,那就请对我老爹尊重点,还轮不到你来劝告我。你空担着师父的名头,实则无能无德,想必又一次要教徒弟抢在前头破案。”
她话说得毫不客气,李忠变了脸色,阴晴不定地像是要发作:“你——”
“小枣儿,送客!”祝晓棠再不理会他,手上摇着蒲扇一用巧劲,猛得扇向炭盆,将满盆的炭灰劈头盖脸吹向李忠,叫他一通咳嗽得掩面而逃。
小枣儿一路追着裤脚咬,把李忠撵出了饭馆。
李忠气急败坏地回到局里,立刻就叫人把冯建武放走。何秀秀问了一句:“陆铮还在查他,现在放了要是人跑了咋办?”
“你们一个个愣头青,枪都拿不稳就想要骑到我头上来指挥办案了!”李忠劈头盖脸地骂,“冯建武就是一个证人,老关着他做什么!现在要集中力量查罗洪,立刻、马上给我把冯建武放了,叫陆铮滚回来!”
***
祝晓棠并不知道李忠回到局里的一切,她正在收拾炭盆。
先前为着赶走李忠,她刻意把火烧得过旺,这样的火焰温度可是要把肉烤焦的。祝晓棠用火钳夹走烤网,把盆里烧得通红的木炭夹起来,让来往的冷风逐渐带走燃烧的高温。
周叔应约过来,在旁边瞧了瞧,说:“这得等多少功夫,咱浇点水,温度降下来再烧。”
祝晓棠摇头说:“浇了水,碳一旦湿了要再烧,得费更多的功夫……”
话音未落,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明白了冯建武作案的手法!
她全明白了!
祝晓棠再顾不上烤肉,连忙去给陆铮打电话,却得知陆铮一早就去冯建武家里。
“……晓棠,老李把冯建武给放了。”何秀秀在电话那头说,“可能一会冯建武回家,陆铮就回来了,你要不等等吧。”
冯建武还会回家吗?
祝晓棠无法等下去,找周叔接了自行车一脚蹬上就马不停蹄往冯建武家冲去。祝晓棠在那里找到了陆铮,而被放出来的冯建武也确实没有回到家中。
疾速压过一路落叶,祝晓棠是冲进冯建武的家中。陆铮见到她有几分意外:“你怎么来了?”
冯建武同老娘住在老街的砖瓦矮房中,如今屋里只剩一个老娘。独自面对人高马大的刑警陆铮,瘦小的老太太瑟缩在棉衣里显得格外拘谨。
矮房外面返修过,新瓦光亮,但矮房之内却是另一片天地,没有刷漆的土墙灰扑扑的,屋内的掉漆桌椅板凳散发着腐朽的气息。看来赡养老娘、帮扶弟弟的好人冯建文只做了表面功夫。
矮房中仅有两间卧室,祝晓棠径直走向陈设更新的那间,打开衣柜一瞧——里头一水男式衣裤,果然是冯建武的屋子。
老太太跟着走过来,她将祝晓棠也认作是同行的警察,恳求道:“公安同志,这是我小儿子的屋子,你这是做啥啊?我小儿子啥事也没干,你们什么时候放他回来?”
祝晓棠瞧她不自觉露出讨好的神色,心中不忍,喘着气把陆铮拉到外头去,说:“我知道了!冯建武就是凶手!他在冯建文家里放了两次火!”
“两次?”陆铮惊讶道。
“第一次,冯建武在二楼放火,逼迫冯建文在妻子和孩子中做出抉择,最后又将四人杀害。然后他将二楼大火扑灭,刻意制造噪音引人注意地回家,而后换上冯建文的衣服,装作冯建文来到城东张宝梅处。”
“凌晨一点,冯建武离开,而张宝梅认为来的人是冯建文,有她的口供,冯建文的死亡时间确定在一点后。而冯建武这个时间则有在家的不在场证明。”
“第二场大火呢?他重新回去放?”陆铮问。
祝晓棠说:“冯建武这样刻意设计不在场的时间证明,肯定是不敢再回去。你说过,冯建武曾在鞭炮厂工作五年。制造一条引线,在教育书店点燃第二次大火,他有经验和知识能够做到。”
“这都是你的推测。”
“是的,但冯建武被放出来已经一个钟头了,他还没有回家,很可能已经逃跑。”祝晓棠说,“大胆推测,小心求证。在排除其他可能性后大胆的推测也可能是真相!我们现在就得去抓冯建武,不能让他跑了!”
九十年代,公安系统还没有实现全国联网,如果冯建武逃出稻市,很有可能就这么鱼入大海再无踪影。
陆铮没有一刻思索犹豫就相信了祝晓棠的话,他把头盔递给祝晓棠叫她上车:“我们去哪找他?”
“汽车站!”祝晓棠坐上摩托车后座说出地名,“冯建武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不敢回家,得找地方拿钱。他前妻在松江市,中午十一点有趟班车。”
就在这时,赵二吉赶了过来:“陆铮陆铮!你们去哪呢,老李在队里发癫了,叫我领你快点回去!”
陆铮一捏油门,摩托车在赵二吉身前留下一串尾气和飘荡在空中的话——“你带人去汽车站找我!”
赵二吉在尾气中慢慢参透了陆铮的意思,眨了眨眼睛拔腿回局里搬救兵。
***
汽车站候车室里熙熙攘攘,陆铮先是去问了售票员,确认前往松江市的班车还没有发车,走回来用手肘推了推祝晓棠:“这么多人,咋找?”
祝晓棠站在小摊前正在买饭包,见他回来反问:“我要加根肠,你要加不?”
“啊?”陆铮眼里露出清澈的迷茫:“现在是吃饭包的时候吗?”
祝晓棠替他决定了:“大娘,两份都要加肠,给我们多点酱。”
火腿肠丁和熟鸡蛋拌茄子土豆泥,包上大白菜叶,祝晓棠捧着就香喷喷地咬了一口,黏糊又热乎。她给陆铮也塞了一个,道:“眼下不急了,还有十五分钟发车,正好是吃饭包的时候。”
见陆铮捧着饭包不下嘴,她继续解释:“里头坐着站着少说两百号人,我们两个进去搜,立马打草惊蛇了。等发车这段时间,咱两站在门口,人肯定走不脱,排队的时候就能瞧见他了。”
陆铮听了这话,一颗心放进肚子里,开始吃手里的饭包。大姐自家做的黄豆酱滋味十足,拌着黏糊绵软的土豆泥,他几口就吃完了。
正此时,祝晓棠推了推他,示意他跟着自己眼神望过去。通往松江市的大巴正缓缓驶出来,人群中有一个耸着肩的男人站起来往检票口走过去。陆铮把最后一点菜叶往嘴里一塞,几步冲上前就把冯建武按住了。
冯建武像条鱼似的在地上挣扎:“你干什么!你凭什么抓我!”
祝晓棠眼尖看到候车室入口出现赵二吉等人的身影,时不可待,现在就要立刻确认冯建武的凶犯身份。这样陆铮才可以算是立功。
“你的裤子是那天从火场穿走的。”祝晓棠蹲下来在冯建武耳边诈了他一句。
冯建武突然不挣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