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环玉冷 第4章 长命锁

暑日燥热，帷幔低垂，晚晴躺在床榻上。她身边一个挨着个满头珠翠、遍体绫罗的女子。

女人嘴角勾起弯弯的弧度，右手轻摇着团扇送着冰盆旁的冷气，左手轻轻拍打着晚晴的背哄她。

晚晴却十分顽皮，瞪着眼睛怎么也不肯入睡。但看见女人微微皱起的眉，晚晴还是乖乖的闭上眼假寐。

闭眼的一瞬间大雨如注，将刚才的温情冲散的干干净净，破开一道口子将一切美好的场景撕裂开。

冰冷的雨点打在脸上彻骨凉，女人不近半分人情地将女儿塞进车马中。

晚晴喊：“阿娘！阿娘！”她想要扑进母亲的怀中，女人却扯开攀上胳膊的小手，吩咐身边的丫鬟看住她。

马夫一扬鞭子，车马在雨幕中飞驰起来，只有孩童嘶声力竭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车厢里回荡！

“不要！”

晴儿猛地醒来却发现什么也没有，耳边只有自己急促的呼吸……

看着眼前紫色的帷幔，缓了片刻，晴儿才意识到刚才的那是个梦。

许颜盯着晴儿眼角的晶莹的泪花问，“你为什么哭了？”

晴儿摸了摸眼角，那里早已是湿漉漉的一片。

“小姐我……”

晴儿抹掉泪花，慌乱起身，生怕这份来之不易的差事因为自己一次贪眠丢掉了。

许颜轻轻叹一口气，然后坐到梳妆镜旁，催促道：“快点吧，不然要来不及了！”

晴儿这才注意到，睡在身边的小姐早已起身了，衣衫自己也穿戴整齐，差一个发髻就可以出门了。

今日小年，也是许颜的生辰，按规矩是要早起去请安、磕头的。

许颜本也是嗔怪丫鬟偷懒，可见到她在睡梦眉头紧锁，就起了恻隐之心，没忍心叫醒她。

费劲了半天劲许颜才把衣衫穿好，至于头发她弄不来，只好散在后肩。

晴儿捞过一把黑浓密的发丝，替自家小姐挽了个发髻。自己则是快速梳洗一番，陪着许颜出了门。

棠老太太育有三子一女，长子许彬，许大爷去的早也没留下一儿半女只有一房太太——陆氏。

次子许棣继承家业，娶的是相国府周家的小姐，成婚多年才有一个儿子许颐。

最小的儿子许檀与妻子林氏育有一对龙凤胎，男孩叫许颛，女孩叫许颖。

唯一的女儿许楹嫁到了江东谢氏，只有一个女儿，不过孩子还在襁褓时夫妇两人就双双撒手人寰。

许颜的娘亲只不过是父亲许棣众多姬妾的一房妾室，周夫人作为当家嫡母，她要先去给周夫人磕头。

“大夫人！”

晴儿领着许颜进门，然后微微一福。

周夫人端坐在厅堂上，桌案上摆着一盏热气腾腾的茶。

许颜对着周夫人一拜，然后跪在汉白玉铺就的砖上，刺骨的凉意顺着贴地的手心钻上来，她将头一磕。

只见周夫人抓起茶慢悠悠的饮一口，才说道：“起来吧！”

跟旋转的陀螺似的，忙完了这处许颜还要去大伯母那里请安。

不过大夫人修佛，平日诵经不常见到。

许颜来到陆氏常诵经的佛堂，平常路过佛堂总能听见阵阵梵音。今日香火依旧不绝，只不过里面却是空荡荡的。

正困惑时，一抹青翠闯入了视线中。只见许檀手里拎着袋东西，行色匆匆也不知去往何处。

许颜喊道：“三叔！”

许檀转过身，冲许颜笑了笑，“可是八岁了，今儿老太太高兴特意请了南方的戏班子，可是有好戏看！”

许颜谢道：“多谢叔父挂念。”

可看着空空的佛堂，许颜不免有多了几分虑色，她问，“伯母她今日怎么不诵佛？”问出口了许颜才察觉到不妥，三叔是男子对内宅的事应该是不该知道的。

许檀道：“偶感风寒，怕是今日不能出席今日你的生辰宴了。”

听到自己伯母病了不禁又多了几分担心，“那伯母她……”

许檀一口便堵住了许颜的话，“不碍事！你伯母知道你有这份孝心便足够了。赶紧回去，你要是病了老太太又该心疼了！”

随即许檀吩咐撑着伞的晴儿将许颜好生带回去，看牢她，别到处乱逛。

论操心的事情也是该大人做的，孩子就该安安心心长大，有什么事总有大人来扛，不需要孩子来做些什么。

许颜还没来得及问三叔去做什么，只见他拎着手上的东西便朝着西厢走了。

明明三夫人的屋子在东边才对……

许颜也没多想，只是朝佛堂里面扫了一眼。供奉在佛龛里的菩萨在缭绕的香火中有些看不清，她转身，拉着晴儿的手也走了。

那尊菩萨低眉，只是静静看着这白茫茫一片的世界。佛堂外白雪簌簌落下，将两人留下的一大一小的两行足迹一点点抹掉。

“哗啦”一声，晴儿收起伞。她抬手拨了拨许颜额间些湿漉漉的鬓发。她蹲下身将将好抵上自家小姐的眉骨，晴儿额头贴上去，一切如常。

挪开额头，晴儿看着许颜裹在柔软的狐裘的脸。她本来生的白净，冰天雪地里冻了许久小嘴已是青紫，几抹色彩一撞，显得脸色愈发苍白。

晴儿心疼她，明明生辰怎么要遭这么多的罪。

绕了宅子大半圈，可算到了三房的住处。晴儿推开虚掩的房门，就看见一个满是笑容的小郎君冲这里招手。

还没进门许颜就被半道劫走了，小郎君兴致勃勃地掏出一颗紫玛瑙往许颜手里塞。

“颜儿妹妹这个给你！”

珠子晶莹剔透，像是一粒饱满的葡萄，还带着些许温热。

许颜攥着手上圆滚滚的玛瑙笑着说，“谢谢颛哥哥。”

这一声娇甜的哥哥可把许颛给乐坏了，他有些得意洋洋的说，“我就知道妹妹喜欢葡萄，这可是我特意让阿爹寻的。怎么样好看吧！”

许颛的亲妹妹许颖受不了自家哥哥的傻气，挤进许颜与许颛之间，特意将两人拆开。

看着被拉走的妹妹，许颛气不过大声喊道：“你做什么！你分明就是嫉妒我对颜儿妹妹好！”

许颖冷笑一声，“到底说她是你的好妹妹！你才是好哥哥，好哥哥舍得妹妹在门口受冻？”指尖的凉意传过来，许颖握紧那只冰块似的手。

许颛这才留意到许颜冻的直哆嗦，登时他羞愧万分，满脸通红，责怪自己太粗心大意了。

许颜努力跟在许颖的身后，小声劝道：“颛哥哥他只是……”

“别理他！”

许颖头也不回径直向前，脚步也快了几分。

许颜被带到三夫人跟前，人刚一屈膝，就被三夫人一把拉起来，带着几分呵斥，“大冬日跪什么？地上多凉。”

三夫人又递来一个汤婆子，许颜小心翼翼的接下它，阵阵暖意从手心传来，将凉透了指尖一点点捂热。

许颜瞧见自己的丫鬟搓着手，想着她陪自己受的苦，她便将汤婆子递给晴儿。

晴儿受宠若惊的接下，却满是不解，“小姐这……”她一个奴婢那儿值得主子怎般对待，听许颜一通解释才知道是自己多心了。

原来许颜不喜欢硬邦邦的铁器，喜欢柔软的掌心。她明白了这二小姐分明想要拿自己的手当暖炉。

听着自家主子的歪理，也不好反驳，晴儿只好一次次捂暖自己的手又抓起许颜的手。

不一会儿，夏荷就搀着老太太来到厅堂，许颜笑着跑过去接祖母。

老太太看着许颜说，“冻坏了吧！”她知道许颜一清早就推门出去了，这一日也是累的够呛。

许颜拿出热乎乎的手，盖在老太太有些干瘦的手背上，笑嘻嘻的说，“不冷！”

外头风雪大，只是在屋子里搭的戏台。临近年关，也图个热闹，第一出是大闹天宫。

台上的人翻着一个接着一个的跟头，刀枪剑戟劈、挡、刺，拼出十八般武艺，混着铿铿锵锵的节奏，弄出七十二般变化，好不热闹。

鼓槌重重一敲，一切音乐戛然而止！

台上人如潮水般褪去。

一声婉转的洞箫丝竹之声，像是投入平静湖面的一粒石子，扣人心弦泛起片片涟漪，只见台上款款走上来一个旦角儿。

她袅袅娉婷走上台，身姿轻盈，水袖翻飞，开嗓子一唱更是惊艳四座！

曲词清婉与方才登台的哄闹完全不同。

许棣拍手直叫好，恨不得将眼睛焊在上面！就连老太太都笑着说，“不错！”

一曲终了，老太太特意差夏荷封了好些金银锞子给方才登台的女旦。

回到房里，老太太把许颜叫到跟前。

老太太拿出一个长命锁。

纯金锻造的份量不轻，上面刻有祥云、团花纹路，做工细致。“长命百岁”四个大字，寄托着长辈殷切期盼，就希望她能够平安喜乐长大。

“保佑我们颜儿长命百岁！”许颜将头一低，老太太拿红绳挂在她白净的脖子上。

长命锁坠在脖间，沉甸甸的。看着这块金灿灿的长命锁，许颜不禁陷入深深沉思。好像她以前也有一块长命锁，不过应该是银制的。

老太太问，“怎么了，难不成是不喜欢？”

许颜摇摇头，说道：“祖母，我是不是以前也有一把长命锁？”

老太太叹了口气，“正是！”

这件事关许颜落水的事，查了这么久依旧疑点重重。也就只好当作是府上进了贼人，那贼人见许颜脖子上的长命锁起了歹意。

把遗失的长命锁补上，也是告诉许颜，事情就这样翻篇了。老太太告诉孙女不要总想着忘记了什么，重要的是眼前，记忆总会有想起来的那天。

许颜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老太太向许颜保证若有真相大白的一日，只要她还在便一定会替许颜讨回一个公道。

许颜一下便扑进老太太的怀里，眼泪直打转转。

“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