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悬于树间,秋风飒飒,带来丝丝凉意。
荆如玉静静地坐在树上,双瞳亮若寒星,冷冷地射向树下的三人。
当她闻声赶到此地时,一眼便认出这三人就是不久之前在宫中紧随宦官身后的侍卫。其中一人怀里抱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这小孩一直在哭,嗓子都快哭哑了。身上简单地裹着一块蓝色的布,地下随意丢弃的包袱,正是之前那鬼鬼祟祟老太监手里拿着的。
北风忽起,刮得满山青林簌簌。
这孩子像是哭累了,声声渐渐小了,只剩下轻轻地抽泣声。
树下这三人,正商量着怎么“处置”这个刚来人世的孩子,他甚至连睁眼看看自己仇人的机会都没有。
荆如玉紧握双拳,手背青筋泛起,她听得清清楚楚,这三个人决定活埋这个孩子,他们嘴里轻飘飘的一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就这么直接定了一个人的生死。
荆如玉眼角微沉,一只手握住刀鞘,大拇指抵住刀锷,屏息盯着树下的三人。
侧脸有条长刀疤的男人正在用佩刀挖着坑,他额头微微沁出汗,握着刀的手略微有些颤抖。
“大哥,要不我们……”
“闭嘴!”
“刀疤男人”直接打断了旁边站着的“瘦高男人”的话,口中自言自语道:“我们也是听命于人,身不由己。”
一个略显富态的男人站在树旁边,轻轻地摇晃着身体,哄着怀里的孩子,嘴里不时哼起小调。
一个简单的小土坑,“刀疤男人”生生挖了有一刻钟。他头也不回的伸出一只手,冷淡地说:“给我!”“富态男人”本能地向后一躲,“瘦高男人”一个箭步挡在他前面,声音中带着几分乞怜,颤声道:“大哥!”
“啪!”
“刀疤男人”反手就给了“瘦高男人”一巴掌,吼道:“我说!给我!”一字一顿,不容置喙。
树上的荆如玉神色一凛,目光紧紧锁定树下的“富态男人”。“刀疤男人”看这二人磨磨蹭蹭,好生耽误事,他欺身向前,登时伸手便要去抢。
荆如玉扣紧手中的刀,待要出刀之时,风惊尘起,顷刻之间,馥郁芬芳在暗夜中漫开。
一紫衣女子伴着月色缓缓而来,她披罗戴翠,形容端庄,像是官宦世家的小姐,但眉间微蹙,自带几分愁苦。
这三人看这荒郊野外,三更半夜,突然出现的女子,暗自诧异,不由得后退两步。
为首的“刀疤男人”用长刀指着“紫衣女子”,大声喝道:“什么人!”
这紫衣女子对他熟视无睹,嘴里喃喃着:“孩子,孩子……”徐徐朝着三人走来,她满眼只有“富态男人”怀里的孩子。
三个男人随着“紫衣女子”的逼近,渐渐后退,眼里不禁带了几丝慌张。
“刀疤男人”心一横直接将刀对准“紫衣女子”的鼻尖,不由自主地压低声音道:“不管你是谁,再靠近一步,我手中的刀就不客气了!”
“紫衣女子”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她伸手握住挡在面前的刀,未加用力,这刀即刻便弯了,“刀疤男人”的眼睛直勾勾的,身下有潮湿的液体流出。
荆如玉蓦地坐正了,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眼前的“紫衣女子”。
“紫衣女子”伸手一下一下地垄着鬓角,脸上露出痴痴地笑,目光炯炯地盯着襁褓里的孩子。“富态男人”和“瘦高男人”惊魂不定地对视一眼,随即便把怀中的孩子交给对面的女人。
“紫衣女子”眼睛蓦然睁大,神色柔和了几分,她伸出枯瘦的手,温柔地轻抚怀中的孩子,低声呢喃:“乖乖,不怕,乖乖,不怕,娘来了,娘来了……”
旁边的三个男人噤若寒蝉,好似三只待宰的羔羊。
“紫衣女子”轻哼着歌谣,从吓得倒地的“富态男人”和“瘦高男人”身边走过。待走到“刀疤男人”身旁时,她骤然停住脚步,伸手从发髻拔下一支簪子,这簪子锋利如刀刃。还未等“刀疤男人”反应过来,脖颈上便多了一道红痕,他瞠目而视,魂飞胆破。
“紫衣女子”微微摇晃身子,用手一下一下轻拍怀中的孩子。她猛然回头,朝着荆如玉所在的方向嫣然一笑,一颗不大不小的黑痣印在她右眼下,多了几分娇娆。
隐藏在层层树叶背后的荆如玉,顿时手臂汗毛炸起一片。
”紫衣女子“继续哼唱着先前的那支歌谣,摩挲着怀中的孩子,款款而去,随着皎洁的月光,消失于林莽幽邃处……
荆如玉纵身跳下,走到了“富态男人”和“瘦高男人”旁边,伸手探了下二人的鼻息,只是晕了过去。她走到“刀疤男人”身边,俯身看了看脖颈处的伤口,极其细的一道红痕,又快又准,一刀夺命。
荆如玉站起身来,举目凝望“紫衣女人”消失的方向,总感觉她唱的歌谣有些不可名状的熟悉……
这是秋生第一次不在林修竹身边这么久,自从他被林修竹捡到后,二人几乎形影不离。虽说二人名义上是主仆关系,实则是林修竹一把屎一把尿给他拉扯大的,好好个俊朗少年又当爹又当娘。
秋生一想到自家少爷,豆大的泪珠就忍不住地啪嗒啪嗒往下掉,他瑟缩着身子靠在树干上,怀里抱着两个吃了一半的苹果。他一看到苹果,眼泪就跟断了线的风筝似的,怎么也收不住。
荆如玉站在树下瞧了秋生半晌,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去,就见秋生眨巴着挂着泪珠的大眼睛,朝着她挥了挥手,嘴上小声地叫着玉姐姐。
荆如玉飞身而起,坐到了秋生旁边。
“玉姐姐,没事吧。”秋生神色中难掩焦急。
荆如玉摇摇头,过了良久,她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轻轻摩挲了两下秋生圆呼呼的头。
“我们来看看去哪里接应你们公子吧。”
秋生迫不及待地点点头。
荆如玉伸手探入怀中,摸索了半天,找到两张纸条。这两张纸条分别写着“壹”和“贰”,她打开写着“壹”的那张纸条,上面写着三个字——无字观。
无字观是位于北山的一个小道观,荆如玉曾经上下山时路过那几次。挂在门前的匾额歪歪扭扭的,仿佛就在等着谁去叩门,正好砸他头上一般。不过,好在离着他们不远,赶到那约莫半个时辰足以。
路上秋生告诉荆如玉,他家公子一年到头没少往无字观捐香火钱,甚至在遇见荆如玉的前一天,还捐了香火钱。
一提起林修竹,秋生就有说不完的话,恨不得一股脑把他家公子的好都告诉给荆如玉。
荆如玉心念道:“你家公子十有**被骗了。”
此时,伏在无字观房顶的秋生,跟荆如玉对他们家公子的看法,不谋而合。
天一擦亮,他们俩就一直徘徊在无字观门前。再三犹豫后,决定还是先暗中观察一番,没准只是表面破旧不堪,道馆里面别有洞天呢?
事实证明,里面还不如外面看着顺眼。
道观内杂草丛生,断垣残壁,有的草甚至长得比人都高。不难看出,这地方像是故意让人捣坏的,这背后之人倒是下了十足的狠心。有几处建筑样式颇为精致,也是白瞎了工匠们的一片真情。
无字观后面有个曲池,约莫着雨水充足,池里的白莲和水草熠熠生姿。这曲池旁有个小房子,模样收拾的规规整整的,像是有人在此居住一般。
“咕噜咕噜……”
荆如玉侧过脸,就见秋生脸红扑扑的,十分窘迫地笑了笑。荆如玉完全忘记了,她自己是个“铁打的”,少吃几顿不要紧,可她还带着个孩子呢。
她伸手指了指曲池旁边的一颗枣树,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秋生,秋生见状点了点头。
荆如玉腾跃而上,一只手扶住枣树树干,另一只手扒拉着树叶,试图找到几个能吃的枣子。
正当荆如玉向秋生显摆摘到一颗大个枣子时,曲池旁小房子的门“吱嘎”一声开了。
屋里走出来一个模样俊逸的小道士。这小道士一身碧蓝色的道袍,衣袂飘飘,有几分出尘绝世的灵气。如果说林修竹有琼林玉树之姿,那么这小道士则神清骨秀,眉宇间自带一股浩然正气。
荆如玉略有几分诧异地跟秋生对望一眼。趁着小道士清扫院子的功夫,她轻点脚尖,纵身一跳,悄无声息地落在秋生旁边。
小道士转身看了眼枝头摇曳的枣树,顺手拿起旁边的杆子,打下来几颗枣。有大有小,有生有熟,他也不甚在意,走到曲池旁边冲一冲,便坐在那吃了起来。
荆如玉和秋生在房顶趴了一小天,腿都有点麻了,二人悄悄地活动活动筋骨。荆如玉趁机探出头向下看,小道士神色严峻地在院墙上作画。荆如玉不懂画,单纯觉得这小道士长得确实俊俏,但画画功力实在是不敢恭维。
与其说是在画画,不如说在画符咒,总之画得一整面墙乱糟糟的,看不出什么美感。荆如玉心里嘀咕:“要是林修竹在这,说不定他们俩能有话聊,一个造假,一个瞎画。”
新月如镰刀般挂在枝头,星星悄然躲在云层后面,不愿现身,曲池旁的小屋黑漆漆的一片。
秋生眼睛瞪的圆圆的,两只小手一直来回搓,心里不住地念叨着“公子”。
已过了丑时三刻,乌鸦打着翅膀从他们身边掠过,荆如玉警惕地环视着四周。
林修竹一直没有现身。
荆如玉也有点按捺不住了,她看了一眼秋生,这孩子惴惴不安地回望着她。荆如玉伸手从腰带间抽出第二张纸条,刚一打开,脸色蓦地一沉,上面赫然写着“乱葬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