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如玉淡淡瞥了一眼林修竹手里的纸鹤,轻“哼”了一声,直接伸手掐住纸鹤的脖子,随意甩了两下,这纸鹤便“散架子”了。她声音略带疲惫地问道:“可否借笔一用?”
林修竹被她这一串动作惊得一愣,不自觉地说了个“有”字,顺手递给她一支笔,想着如果荆如玉回信,正好他也借此机会探探这半妖的底。
“需要我回避么?”林修竹看似无意地问了一嘴。
荆如玉摆摆手,“不用。”
她接过笔,未加思索,就在这略有些折痕的纸上歪歪扭扭地画了一幅画。林修竹歪着头,十分认真地盯着这幅画,还在琢磨着这是哪个门派的符咒,怎么从未见过。待到荆如玉画完最后一笔,林修竹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意兴阑珊地喝了口杯中早已凉透的茶,起身搓搓手,迈着四方步去欣赏自己的大作了。
她画了一只四脚朝天的王八!
这么简单的一只……王八……她还能画得如此不伦不类,不堪入目,林修竹不禁对“纸鹤”主仆充满同情。
荆如玉看着“成品”满意地点点头,胡乱地折了几下,放在左手心,她眯着眼瞄准窗户缝,右手中指一个用劲儿将纸鹤弹飞了出去。
这可怜的纸鹤在原地苦苦挣扎了一番,好不容易吊起了一口气,扑扇着残败不堪的翅膀“一瘸一拐”地飞走了。
荆如玉一脸严肃地盯着镜中的人,整张脸恢复的跟原来大差不差,就这头发颜色还红的像个染了色的鸡毛掸子。她撇了撇嘴,“啪”的一声将镜子扣在腿上,心里盘算着怎么悄无声息地将这对主仆带出去。
她每个月去玄冰谷的日子快要到了,得赶紧想个招离开这。
正所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荆如玉摸了摸下巴,兀自琢磨起如何执行“皇宫偷人”计划。她绞尽脑汁想了半晌,决定还是得充分发挥她的轻功本事,前面抱一个,后面背一个,区区两个人,对她来说不成问题。“不过……”荆如玉转念一想,“这样会不会目标太大了,这要是被发现了,这一大一小不得给射成飞天刺猬,那她可就成了忘恩负义的罪人,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死马当活马医……”
荆如玉咂摸咂摸嘴,薅了一绺自己的头发,在手里搅弄。这是她的习惯,每次遇见啥烦心事,她就顺手抓下几根头发,用手搅来搅去,仿佛把这些头发都拉扯个稀巴烂,这乱七八糟事就能捋清楚,想明白。
木门“吱嘎”一声从外面推开,林修竹和秋生端着饭菜走了进来,看见正襟危坐的荆如玉,主仆二人彼此交换了个眼神。
林修竹轻咳了两声,压低声音道:“荆姑娘,先吃点东西吧。”
荆如玉嘴上“哦”了一声,暗想“这林公子病病恹恹的样子,走起路来虚扶无力,脚步轻盈倒也说得过去,但这叫秋生的小童,走起路来竟也悄无声息……明明一天之前,这二人的脚步声清晰可闻,怎么这才过了一天……她居然未察觉到这二人何时到了门前。
以前的荆如玉,每天乐个逍遥自在,脑子里除了习武就是睡大觉。但这几年她独自在“道”上混,数不清被坑了多少次,甚至有几次险些命丧黄泉。如果再像以前一样没心没肺,她大可以拔刀捅了自己,何必别人动手。
人之所以在江湖上能混个明白,还不是被坑出来的,你挺过去了,人家装模作叫你一声“前辈”,挺不过去那就两腿一蹬,一了百了。
“话说你刚才是在……是在想怎么带我们出去么?”林修竹盛了一碗粥顺手递给荆如玉。
“算是吧。”荆如玉接过粥吹了吹,用勺子搅拌着,开口说道:“在下荆如玉,我知道公子姓林,还不曾正式问过公子名字。”
“美人如玉剑如虹。”林修竹笑道,“好名字,鄙人林修竹,‘日暮倚修竹’的修竹。”
荆如玉读书,从来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连《三字经》背得都磕磕巴巴。“日暮倚修竹”她去哪里知道是谁的诗,只能装模作样地点点头,表示你的名字也不错。
林修竹笑了一声问道:“打算什么时候走?”
“今夜。”
荆如玉再三犹豫,忍不住道:“你不害怕我是坏人?把你们带出去,只是想让你们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
“那你又怎么确定我是好人?没有在饭里给你下毒?”
林修竹挑了下眉,低头莞尔一笑,喝了口杯中的茶,余光不着痕迹地在她身上扫过。
“那我就在毒发之前,拧断你的脖子。”
荆如玉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的墙,手指轻敲桌面,随后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
坐在旁边的秋生,瞪着大眼睛,一会儿看看他家公子,一会儿悄悄瞅一眼荆如玉,然后默不作声地把他手边放着的苹果推到荆如玉前面。
荆如玉第一次得到孩子的示好,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僵着脸笑了笑,配上她的红发,比哭还难看。秋生不着痕迹地往他家公子身边移了移,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
林修竹:……
出乎荆如玉的意料,林修竹让她趁黑先带着秋生离开,只需留下伏魔镜的碎片,他自有办法脱困。
荆如玉问他什么办法,他笑容可掬地答道:“山人自有妙计。”
如果荆如玉追问,他就在那一直咳嗽个不停,生生要把自己咳散架子一般。荆如玉算是明白了,他这咳嗽敢情是自己能挑时间的。
在荆如玉他们离开前,林修竹交给她两张纸条,嘱咐道:明日丑时去这两个地方找我,至于哪个先,哪个后,我也不能确定,你就看着办吧。”
荆如玉心里翻了个白眼:“那你在纸条上写‘壹’和‘贰’有什么用?
“穿上这个吧。”林修竹递给荆如玉一个包裹,“这个我只穿过一次,干净的。”
荆如玉接过包裹,一股淡淡的檀香,跟林修竹身上的味道很像,“这是披风?”荆如玉抬眼望向他。
“嗯,你穿那件红色太显眼了,这帮禁军眼睛贼着呢。”
林修竹边说话边给秋生收拾好东西,特意挑两个大苹果塞进包裹里,他附下身来,摸了摸秋生的头,叮嘱道:“在外面要乖乖听姐姐的话。”
秋生一把抱住林修竹,在他身上蹭了蹭,泪珠在眼睛里打着晃,带着哭腔说道:“公子,秋生在外面等你。”
荆如玉站在旁边,局促地像一个要倒卖孩子的“人牙子”。
月华如练,星汉灿烂,久违的朗朗夜空。
荆如玉背着秋生站在距离窗前三丈远的一棵树干上,二人回头深深看了眼林修竹,随即消失在星月之间。
林修竹望着二人消失的方向良久,一抬头便看见闪耀于璀璨星河之间的“北斗七星”。他口中默念“北斗”,拿着伏魔镜碎片的左手紧紧握了握,殷红的鲜血顺着破碎的镜片悄声落下……
此刻,荆如玉正带着秋生伏在一棵粗壮的大树上,二人透过层层树叶,眯着眼睛向外瞧。
几个宫人打扮的人,行色匆匆的向西面的一个宫殿跑去,不一会儿,为首的宫人手里抱着一个包裹,他的身后又多了几个侍卫,一帮人趁着月色又急急忙忙向北奔去,转瞬便淹没于长夜之中。
荆如玉从小在王府里长大,耳濡目染的多了,自然知道今夜这事蹊跷,定也不是什么好事,不管好事赖事,跟她也没关系。她指了指后背,秋生趴了上来,转眼间,她便带着秋生跃上了房顶,轻车熟路地一路向北跑。秋生挽着荆如玉脖子的手,不觉间加大了力度,他双眼紧闭,呼吸有些轻微局促,荆如玉觉察到有眼泪流进她脖子里,凉凉的。
荆如玉背着秋生一路向北,最后二人在北山的一棵松树上落脚。这颗松树有些年头了,又粗又壮,正好能让他二人在此小憩。
荆如玉看了一眼秋生,她约莫这孩子应该是第一次离开林修竹,虽然朝着她笑的灿烂,豆大的眼泪却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
秋生擦了擦眼泪,从包裹里拿出两个苹果,递给荆如玉一个。二人坐在大松树上晃着脚,啃着苹果。
“玉姐姐,你说公子他会顺利出来么?”秋生的声音掺了些许鼻音,听上去可怜巴巴的。
“啊?他……他应该可以的吧。”荆如玉也不太确定,她咬了一口苹果,眼睛望向皇宫的方向。
“玉姐姐,我可以叫你玉姐姐么?我可是想了很久……”秋生声音越来越小,“公子一定可以出来的,嗯,一定可以的。”
“当然……可以叫我玉姐姐,我很喜欢,还有……你家公子一定可以出来的。”荆如玉僵硬地伸手拍了拍秋生的肩膀,淡淡一笑。
“皇上是不是很喜欢你们公子呀?”荆如玉煞有介事地问道。
“当然啦,不仅当今皇上喜欢我们公子,就连皇后娘娘也很喜欢我们公子呢。”一提起林修竹,秋生就抑制不住的雀跃。
“哦。”荆如玉重重咬了一口苹果,神色古怪难辨。
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的声响,荆如玉神色一敛,她朝秋生打了个手势,叫他别做声。秋生用袖子擦了擦嘴,十分听话地抱着包裹靠在树干上,冲着荆如玉点点头。
荆如玉纵身跃上旁边的一棵大树,回头看了眼秋生,转身循声而去。
这断断续续的婴孩哭闹声,让她头皮莫名发麻。
“美人如玉剑如虹”出自龚自珍《夜坐二首》
“日暮倚修竹”出自杜甫《佳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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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出逃(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