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见春 第4章 第四章

相传，秘境是以九重天上镜湖中央的菩提神木所供养支持的。昼为阳，夜为阴。神木的灵气，在昼夜交替中，如呼吸一般累聚，使得如今的天界，也如凡间一般呈现出昼夜交替的景象。秘境的灵气来源是镜湖中的神木，故而秘境里的时间流逝也与天界保持一致。

等到山谷里盘踞的浓重雾气消散，阳光才以极低的角度慢慢透过藏书阁的窗檐，照入其间。马子良今年十七岁有余，但个头已经蹿得极高。马松良——马子良爷爷，称这小子颇有自己的年轻时的风采。这其中自然有他老人家自夸自耀的水分，但马子良身上确乎有一股与生俱来的亲和力。

靠着柱子，实在不是一个舒服的睡觉姿势。但人累极了的时候，哪怕是站着也能闭眼就睡着。等到马子良被洒落在脸庞上的阳光唤醒，已是接近正午的时分。藏书阁大殿内部十分空旷，只有通过各个芥子法阵，才能进入对应的藏书室。马子良环顾四周，大殿一览无余，并没有雪见鹿的身影。马子良有些担心自己一觉醒来，雪见鹿已经离开了。但现下也不容他多想，算算时间，到今日中午，他们几人进入秘境已经五天了，这也意味着为期十天的试炼已过去一半。而从他与张生一行人失联到现在，已过去将近一天，仍没有见到张生等人的踪迹。

神斧峰山势陡峭险峻，传说是上一代天界的两位将军在比武试炼时失手，将山崖劈断，因而有此名。马子良和张生他们没有灵兽坐骑，也没有可供飞行的法器，足足花了三天的时间才爬上了山顶。根据上山时所见，除却藏书阁所在山谷，四周再无可供落脚之地。可他在此等候一夜，仍没有有见到张生他们，此时马子良不免有些担心张生他们的安危。

马子良拿出山河笔，无墨作画，在空中挥毫几笔，几只青翅鸟于虚空中浮现。马子良单手捏了个法诀，将灵力注入青翅鸟的身体，得到指令后，青翅鸟便拍动翅膀向四周飞散开。

青翅鸟是一种低等小型灵兽。虽是低等灵兽，却也与凡间一般的动物不同，是开了灵智的，且因青色的羽毛颇似润玉，受到天界一些女官的喜爱。也有一些混迹在三界之中的商人，会将青翅鸟卖给凡间的王侯贵族，故而，凡间诗人多有“青鸟殷勤为探看”等吟咏青翅鸟的诗句。

而现在，马子良便打算操控青翅鸟在神斧峰内搜寻张生等人的踪迹。

席地而坐，马子良又摸出两个肉夹馍，一边吃一边等青翅鸟的回信。

一只，两只，三只......七只青翅鸟飞回，但都表示没有见到张生等人。马子良一共画了八只青翅鸟，最后一只却迟迟没有回来。

马子良闭眼，手捏法诀，在山谷中定位青翅鸟的位置。

有了。将灵力集中在双腿，马子良循着方向，朝青翅鸟的位置寻去。

昨日跌落山崖时受的多是皮外伤，马子良毕竟是有灵力之人，经过一夜的修整，伤口基本已经好了，很快，他便到了青翅鸟的所在。

只见血肉模糊的一团挂在一棵树干上，是最后一只青翅鸟。马子良粗略瞥了一眼：青翅鸟的头被咬断了，无法从它眼中得知死前最后看到的事物。

马子良心里一惊，觉得事情的发展有些不妙。

神斧峰的情况学生们都知晓：除却一间年代久远的藏书阁，这里并无其他宝物法器。因而除了马子良等特别有自知之明、只想在此处磨够历练时间的、不求上进的学生，没有其他人会来此处。妖兽逐灵气而生，神斧峰这种没有宝物、也没有法器的地方，也是众所周知，连妖兽也不屑于光顾的。因此，昨日在山顶被恶鹞袭击，已大大出乎马子良的意料，现在青翅鸟又不知被何种灵兽攻击，更加深了马子良对张生一行人的担忧。

不过，眼见此处也并无更多线索，马子良还是准备先回藏书阁，再做打算。

出了树林，马子良远远地看见雪见鹿倚坐在藏书阁殿前的栏杆上。

原来他还在，马子良松了口气。毕竟雪见鹿一看便比自己这种连毕业试炼都要耍些小计谋才有望侥幸通过的学生要强大得多。抛却对雪见鹿容色图谋不轨的想法，在不知山谷里此时究竟有什么妖兽的情况下，有一名灵力强大的修行者在自己身边，自然是令马子良安心不少。

马子良缓步走回藏书阁。

雪见鹿似乎是在发呆。昨天夜色深，藏书殿内没有烛火照明，马子良现在才发觉，雪见鹿素色的外袍上还挂着一条灰蓝色的披帛。此时随风而动，柔软得本该让人想到三月春的垂柳，可马子良却觉得，像是笼罩在漫天大雪中闻到的一缕檀香。

见马子良回来，雪见鹿翻身而下，慢悠悠地踱步到马子良身旁，“怎么了小朋友？一直皱着眉头像个小大人。”

马子良看着一脸笑意的雪见鹿。也不知道这人究竟来玄都秘境干什么？不过既然他开口了，那就请他帮忙试试看吧。

“我想让你帮我找几个人。”

雪见鹿愉快地点点头。

马子良向雪见鹿简要讲述了自己和张生一行人是如何来到神斧峰、被怪鸟袭击后就失散了，又将自己刚刚放出青翅鸟得到的消息也一并告知。

雪见鹿听完，垂眸思索片刻，领着马子良走到一棵大树旁。雪见鹿抬起左手，抚上树干。马子良这才注意到，雪见鹿的左手带着一串念珠。木质的念珠被宽大的衣袍半遮半掩，看得并不真切。

雪见鹿抬手招呼马子良过来，示意他也将手放在树干上。

一股浅金色的灵力缓缓没入树干，大树被灵力唤醒，树叶“嗖嗖”抖动。

“这！”马子良一惊，他的意识在雪见鹿灵力的保护下，和大树的意志连在了一起。马子良的灵识顺着树干一路而下，冲入大树盘踞在地下的无数根系，迷宫一般穿过山谷，再爬上神斧峰山顶。

借助山顶灵植的记忆，马子良清晰地看到他们一行人来到神斧峰山顶后发生的事情。

马子良和张生等人爬到山顶后，都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几人疲惫地靠在山顶的石头上休息。马子良的灵力在几人中算是最好，短暂休息了一下，他便站在山顶朝四处眺望，寻找藏书阁的方向。突然，马子良身后，一只全身漆黑的巨鸟朝神斧峰山顶掠来，速度极快，一个呼吸后，遮天蔽日的巨大羽翼便朝张生劈去。

变故横生！张生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和身后的石头一块被击飞了。其余几人回过神来，拿出法器开始抵抗。马子良画出蝗蜂群向怪鸟袭去，但却被怪鸟巨大的翅膀像拍飞一只蚊子一样拍死了。

怪鸟血红的眼瞳阴沉地盯着马子良的眼睛。一瞬间，马子良觉得自己的大脑被无数根针刺得剧痛，全身似乎被人溺入粘稠的血浆里，不能动弹，鼻腔里冲斥着浓烈的血腥味。巨大的翅膀像斧头一样朝马子良劈来，马子良只来得及下意识地往身前画出一道防御法阵，便被打落山崖。

马子良坠崖后，留在山崖上的张生等人，法器被尽数折断，几人倒在地上，失去反抗的力气。怪鸟桀桀地尖啸一声，弯钩一般的足趾抓起张生几人，向远处飞走了。

意识收束，马子良睁开眼，神色怔怔，似乎被魇住了。见状，雪见鹿抬手，在马子良眉心轻点一下，一瞬间，清冽檀香幽微却带着无法反抗的威严，驱散了马子良周身萦绕着的血腥气。

马子良回过神来，一颗心沉到了谷底。张生他们怕是凶多吉少了。

马子良定了定心神，望向雪见鹿，“我得去找张生他们。”

雪见鹿正低头思索着什么，闻言，向马子良颌首，“我随你一同去。”

马子良有些惊讶，不过欣喜更胜，略微迟疑，“你不是要在藏书阁找东西吗？”

“这里没有我要找的东西，留在这也没有意义了。”雪见鹿抬头望向天空，“如今午时已过，羲和在侧，他们离去的方向为西边。”

“秘境的西部？”马子良在脑海中回忆秘境的地图，“鸟兽必择木而栖，以恶鹞的体型，它所居住的树木必然也是极高大的。但秘境西侧为流沙地貌，越靠近秘境边缘，便越少植被，会是在那边吗？”

“不知，不过这是线下唯一的线索”。

马子良同意，不过眼下还有一烦恼之处。

马子良有些尴尬地望向雪见鹿，“我没有飞行法器，现在我们怎么过去？”

雪见鹿看向马子良手中的山河笔，“以山川为笔，河海为墨，心中有灵，何惧无物？”

从理论上说，山河笔确实可画万物。不过，马子良讪讪地回答，“我只远远见过别人使用飞行法器，却不知其运转原理，也就只能画出个外壳，却画不出内部机理。”

“那就画你见过的。”

“我见过的？”

“嗯，画那只鸟。”雪见鹿并拢双指，轻点在马子良肩头，磅礴的灵力涌入马子良体内。马子良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小湖泊，突然与浩瀚大海相连接。

“凝神作画。”雪见鹿轻声道。

马子良提笔，脑海中再度回忆起恶鹞的形态，半柱香后，一只通体漆黑的巨鸟出现在山谷中央。

再次见到这个凶残的怪物，马子良仍有些后怕，背后冒出冷汗，除了恐惧，还因身体过度运载灵力所导致。

雪见鹿比马子良微微高半个头，垂眸，看见马子良额头上的汗珠，收回手指的瞬间，衣袖轻拂。冰雪的气息再度萦绕在周围，马子良觉得浑身都轻松了不少。

“走吧。”雪见鹿抬步朝恶鹞走去。

马子良跟在雪见鹿身后，半探出身子，望向恶鹞。

巨鸟的羽毛极黑，仿佛把天地间的光都吞噬了。不过，与之前袭击马子良的那只相比，眼前这只的眼睛是琥珀色的，比起抓走张生几人那只恶鹞的血色瞳孔，少了几分诡异的不祥。

巨鸟仿佛一座雕塑，待到雪见鹿拍了拍它的背，方活过来。扇动翅膀，腾空，向秘境西边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