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见春 第5章 第五章

马子良向下看去，藏书阁变得越来越小。他们坐在巨鸟背上，于片片流云间穿梭，只见地表的绿意逐渐变少，漫漫黄沙将绿意侵蚀殆尽。

秘境西部，黄沙漫天，茫茫一片。从巨鸟背上俯瞰下去，除了大片裸露的岩石，没有什么建筑的痕迹。马子良用灵力与巨鸟沟通，示意它降低高度。

巨鸟在空中盘旋下降，黄沙中，一块面积极小的绿洲被马子良的视线捕捉到。

巨鸟刚落地，一道剑光便向马子良袭来，马子良一怔，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雪见鹿提着衣领躲开了。马子良离开巨鸟背部的一瞬间，漆黑的巨鸟便炸成万千片黑羽，消失在空中。

用以维系巨鸟的灵力，消耗完了。

持剑人愣在原地，惊讶地看着巨鸟消失在空中。

马子良这才认出，刚才用剑攻击他的是同级的方恺。

“马子良？这只恶鹞是你画的？”对方也认出了马子良，看到恶鹞消失，显然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方恺注意到了马子良身边的雪见鹿，“这人是？”

“额......”马子良有些迟疑，不知该如何介绍雪见鹿。他并非考生，也不是学院的老师，在一年一度的毕业试炼期间，按理是不该有外人出现在秘境中的。

“我是他老师。”还没等马子良给雪见鹿编一个合适的身份，雪见鹿已经抢先开口回答了。

“老师？”疑问，同时在方恺和马子良脑中炸开。

“学院弟子不可随意拜外人为师，这是入学时就定下的规矩。”方恺提醒马子良。

马子良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他也奇怪，他和雪见鹿突然就变成了师徒了。不过，马子良心里巴不得和雪见鹿多这一层关系，好方便他日后向雪见鹿提要求。思及此处，马子良有些乐不可支，强行压下翘起的嘴角，马子良端出一副认真严肃的表情，“出秘境后我自会跟学院解释。”

“出秘境？怕是没这么简单！”一个嘲讽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是李季。马子良的另一个同级生，也是欧阳世家少爷——欧阳洵的小跟班。马子良瞥了瞥李季，又看了看刚刚躲藏在绿洲各处，线下都现身的其他学生。

“欧阳洵呢？怎么不见你跟在他身边？”

李季愤怒地瞪了马子良一眼，转身走远了。

马子良一脸莫名其妙。

方恺走近两步，低声和马子良说道：“玄水珠好像出问题了。”

方恺示意马子良看向他手中的玄水珠：方恺用掌凝聚灵力注入玄水珠，玄水珠却似乎只是凡间一颗普通珠子，没有任何反应。

传送法阵呢？马子良暗道不好。

他拿出自己的玄水珠，尝试注入灵力，果然，一样毫无反应。

方恺看到马子良的玄水珠也失灵了，叹了口气，向马子良讲述他们来到此地后的经历。

方恺，与欧阳洵一样，也是天京世家子弟，但性子喜爱独来独往。因此，虽也不太看得起凡人出身的修仙者，却也不经常与欧阳洵等世家子弟混在一起。修行资质算是上乘，实力在同级中也排得上前列。是马家酒楼的老主顾了，所以也是少有的，和马子良有交集的世家子弟。但也因为和马子良这种凡人出身的修炼者有接触，方恺也被欧阳洵等人孤立，不过，他本人不太在意就是了。

进入秘境后，方恺本要去找吞水兽，却不知误触了什么法阵，被传送到绿洲。据方恺说，除了马子良以外，来到这绿洲的学生，都是因为误触法阵而被传送来的。

这古怪的法阵竟在秘境各处都有分布！

马子良粗略地算了下，目前，包括自己在内，来到绿洲的学生竟有五十多人。有修仙资质的人，万里挑一，玄都学院六年级一共也只有不到一百人。马子良觉得他们似乎陷入了某个巨大的阴谋。

方恺又继续说道：自己被传送到绿洲后不久，就出现了巨大的沙尘暴，伴随沙尘暴而来的，就是刚刚马子良乘坐的那种巨鸟。这种鸟攻击性极强，玄都学院的学生又并无多少实战经验。恶鹞，伴随着沙尘暴出没，攻击学生，已经抓走十几个人了。

不少学生都被吓破了胆，也不关心什么试炼失败了。往玄水珠里注入灵力，就想离开，却发现玄水珠都失灵了。

不对，也不能说全部失灵了。

欧阳洵等人的玄水珠就还能生效，所以他们已经被玄水珠带离秘境了，而李季的玄水珠却不能用。

马子良忽然明白，为什么刚刚李季会是这种反应了。

马子良跟着抓走张生等人的恶鹞，找来此处，得到了更多线索，但对这次秘境试炼的忧虑，却进一步加深了。

雪见鹿孑然站在不远的地方，眺望黄沙深处。

黄沙无垠，灼得人心燥热不安。雪见鹿站在此处，却宛若七月飞雪，引得不少学生悄悄注目。

有灵力之人，五感俱佳。待方恺与马子良说完话，雪见鹿便朝两人走去。

“此地平坦开阔，不易躲藏，若怪鸟再度来袭，凶多吉少。”

方恺点点头，“不过眼下已接近日暮，入夜后，沙漠狂风肆虐，不好赶路。今夜大家先稍作修整，明天一早就赶紧离开这里吧。”

众人都没有异议。

这秘境和凡间一样，在大漠的天空中，星星总是显得特别耀眼。

马子良坐在一块背风的大石后面，升起篝火，将肉夹馍放在火上复烤温热。修炼之人以灵力护体，在夜里也并不会觉得寒冷，但马子良还是架了个火堆。一方面，厨子的家学渊源使他觉得用灵力温热食物，只能是应急的手段，还得以明火烹饪方不辜负美味。另一方面，许是在凡间呆多了，马子良觉得，每到夜里，凡间的点点烛光，总能给他一种温暖心安的感觉。当然，这种凡夫俗子的做法，自然为玄都学院的其他学生所不屑。绿洲中的其他学生，大都以打坐入定的方式来恢复精力。

小小的绿洲中，只有马子良所在处，有点点火光跳动。

雪见鹿朝马子良走去，也在火堆旁盘腿坐下，一双杏眼直勾勾地盯着火堆上的肉夹馍。

馍饼在火的烘烤下微微焦黄，里头夹着的肉馅，则在高温的逼迫下渗出诱人的油脂。

马子良观察火候，取下一个烤得恰当好处的肉夹馍，递给雪见鹿。

“前辈。”马子良终于还是忍不住发问，“关于拜师？”

雪见鹿没有回答。一直等到雪见鹿心满意足地将肉夹馍吃完，他方开口，“你猜我年岁几何？”

怎么突然问这个？马子良不解。

雪见鹿的面容，看着不过二十五六。但修行之人，只要灵力突破一定上限，便可不受凡人容颜衰老的约束，面容能够一直保持不变。马子良没见过雪见鹿出手，没办法判断他的灵力，只能猜测，“约莫四十左右吧？”

雪见鹿摇摇头，“我已百岁。”

“啊？”马子良惊讶。仔仔细细地盯着雪见鹿光洁如玉的皮肤看了又看。没觉得啊......马子良在心里嘀咕。还是说他灵力这么强......

一刹那，八百个念头在马子良脑子里闪过。

“你如今十七有余，纵使儿时记忆有所模糊，也该是有十多年的记忆。但我只知从出生起到现在已去百年，而这百年间的记忆我却一片混沌。对自己的过去一无所知。”

温暖的明黄色火光映照在雪见鹿琥珀色的眼瞳中，却仍驱散不走他眼底的迷茫。

“百年来，我只知脑海中有一强烈执念，便是想知道自己的过去。”雪见鹿顿了顿，“有一个人，对我而言很重要。而且，似乎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完成......”

“听我一个朋友说，秘境的藏书阁包罗万象，我便寻来，说不定会有寻找记忆的方法。虽然没有找到恢复记忆的线索，不过却也有意外收获。”雪见鹿笑着指了指马子良，“那天初见你时，我便觉得很是熟悉。”

“我？”马子良绞尽脑汁地回忆。但自己十七年的人生里，确实没有见过雪见鹿。如若早点见到，说不定早就屁颠屁颠地追在雪见鹿身后。等完成自己的绝世画作，便封笔，回家继承马家酒楼去了。

雪见鹿看到马子良茫然的神色，便知他以前没有见过自己。不过，雪见鹿也早有预料，百年间的记忆一片虚无，想要寻回，绝非一朝一夕之事。

马子良思索着。初见时，远而望之，雪见鹿的容色宛若芙渠出水，柔和而让人心生亲近之意。但靠近之后，却发觉他似乎是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面对世间万物。怜悯众生，怀柔百神，却又疏离隔阂。

雪见鹿轻轻笑了一下，“听我朋友说，人与人之间牵绊最深的关系，父母与孩子、师父与徒弟、两情相约之人，此三种。第一种是出生起就天定的，而我与你之间也并非最后一种。因此，便只剩下师徒了。”

“他们所说的什么秘籍法宝，我都没有。”雪见鹿看了看远处入定修行的玄都学院一行人，“但我的灵力应当不弱，如若你有危险，我可以保护你。”

雪见鹿转头，认真地看着马子良，“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当你的师父。”

马子良呆了呆，回神后，马上如小鸡啄米般点头，“不嫌弃！不嫌弃！师父！”

看着马子良的反应，雪见鹿灿然一笑，指着火堆上的另一个肉夹馍，“快吃吧，今夜早些休息。”

马子良一边心不在焉地吃着肉夹馍，一边心想：我是不是要给拜师礼？之前拜入玄都学院时，师长多次暗示，我都没有反应过来，后来还是方恺提醒我。

不过，马子良看着雪见鹿被火光染上暖意的衣袍，老师他应该不在意这些吧？

“对了，老师。”马子良随手在衣服上擦擦手，“你说的朋友是哪位前辈？”

雪见鹿摇摇头，“不是人，是我居住山上的一头灵鹿。只有我一人生活在雪山上，山巅寒冷，少有妖兽靠近。我没有记忆，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偶然一天见到它。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的，除我以外的生命，因为便给自己取了雪见鹿这个名字。”

“一头灵鹿？那你刚刚说的，它告诉你藏书阁的事情？”

“对，是它告诉我的。它偶尔会幻化成人形，在凡间和天界四处闲逛。每隔一段时间，便会给我讲讲四处游历的见闻。”

嘶......马子良深吸一口气：能够幻化成人形的灵兽，我怎么闻所未闻？是我读书太少吗？

“那老师之前一直没有下过山吗？”

雪见鹿摇摇头，“雪山周围似乎有一层禁制，我一直无法突破。直到前段时间，禁制突然消失了。不知是自然消失，还是我灵力已超过它的极限所导致。”

“总之我就下山了。”雪见鹿耸耸肩，“雪山终年冰封，无趣得很。偶尔听灵鹿讲讲四处见闻，确实有趣，但百闻不如一见。”

马子良点点头。马家位于河洛，三界交界之地。马子良除了在玄都学院修行，也常常去往凡间。凡人的主意多，人界确实热闹非凡，而冥界倒是还从来没有去过......

“说到记忆......”马子良托腮思索，“一个人的记忆消失，无非是几种情况。”马子良掰着手指头，一一给雪见鹿数出来，“第一种是转世投胎前，要饮下忘川水，忘却前尘。第二种是记忆被人篡改或者消除。但这种情况里，施法者必须比记忆被改动之人实力高出一大截，才能将记忆改得悄无声息，不让人察觉。唔......我没法判断老师你的实力，但感觉第二种似乎也有一定难度。最后一种便是记忆提取。”

“记忆提取？”雪见鹿学着马子良的姿势，双手托腮。

这可能是一种有助于思考的姿势。不远处的方恺不理解地看着这两个人，又默默继续打坐入定了。

“老师不知道吗？我以为你今日能够借助木植，窥视过去的事情，是知道记忆提取这种方法。”

雪见鹿摇摇头，“直觉罢了。”

马子良组织了一下语言。他在学院听课也是听得半桶水，没想到还有给别人讲解法术的一天，所幸此刻的听众是一滴水也没有的雪见鹿，倒也能够稍微有得讲。

“有法力之人，能够将无形的记忆提取出来。这种法术常常用在查案或者审讯中，但极难习得。也有人会将自己最痛苦的记忆从脑海中剥离，从而让自己摆脱烦忧。”

“不过，三界的法术太多太多，也有很多古老的法术是我不知道的......”

两人交谈间，雪见鹿左手带着的那串念珠，其中一颗的颜色如同被血浸湿了一般，逐渐加深，慢慢变成了血珀般的深红色。但很快，颜色又缓缓褪去，好像刚刚的变化从来没有发生过。

雪见鹿余光瞥了瞥自己手腕，疼痛已经缓缓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