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浣鼻尖涌上一股酸意,没有言语,转头看向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
一旁的蓉香被气得发抖,实在忍不下去,上前大吼道:“我们娘子对你这么多年的情意,何故……”
她想替韵浣讨回个公道,韵浣毫无温度的唤了她一声,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蓉香只得气鼓鼓的退回一旁,真替娘子不值,上京里随意找个郎君来,也不会这般无礼。
“我知娘子是受了父母的意,侯府亲戚妯娌多,不同你家那般关系简单,平日里和别家夫人也应酬着,不过是明面上的客气。我虽为嫡子,可我那继母终究是明面的母亲,你若入了侯府,恐应付不过来。你年纪尚小,不如嫁个自己心悦的郎君,不同侯府这般复杂,也好过日子。”沈景琛继续说道,他是不想伤了人的心,可现下说清还不迟,若是日后进了府,看人遭罪,他才觉得是自己的罪过。
韵浣听完这番话,咬着唇,生怕眼中的泪珠落下,待沈景琛说完,她依旧看了一会儿窗外,也不知看些什么,目光没有可以落下的地方,而后一言不语,拿起调羹将瓷碗里的水粉汤圆一一吃完。
待吃完最后一个,调羹与瓷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韵浣拿出最先在街市上买下的刺绣平安符,低头在手里抚了抚。
按理说她是独女,申氏更专注教她女红,琴棋书画这些女子该学的,可正因如此,申氏宠着她,全由着她心情来,只要她开心便好。如此,刺绣成了韵浣最拿不出手的,这下在她心里成了遗憾。想着沈景琛如今在羽林卫中,替他求着个平安才好,顺而买了个。
几经犹豫一番,还是攥紧在手心,重新放回袖袋,“今日便到此罢,我想着母亲也在等着我呢。”言罢,和蓉香走回自家的马车上。
留下沈景琛独自一人在兰亭若,他垂着眸子看向眼前的水粉汤圆,他是不顾及对方有没有悲痛的,他现下心里想的,便是将这门亲退了,免得让人家遭罪。
忽而想到,刚入羽林卫,一下得个从六品上的官,诸多事宜还要学习,怕是在婚期之前,都不得闲。
继母姜夫人定是不会松口,父亲……念到这个,沈景琛心里冷笑一声,父亲早已不把他当儿子了,若要退婚,只能指望清家那边,希望今日同小娘子说的这番话,她能听进去,若是听不进去……沈景琛拿调羹将一个水粉汤圆送至口中,嚼了一口,不知怎的,竟觉着有些苦,便放下调羹,结账走了。
“娘子,他这般对你,饶是我,我便让他滚蛋!就算要退亲,他这般怂的,何不亲自同夫人说去,偏推到娘子你头上。”蓉香愤愤不平。
韵浣将眼泪用手指轻抹开,重新打起精神,“先前未能嫁他,我流了泪,如今我要嫁他了,还流什么泪?我宁愿他同我说这些,也不愿嫁一个对我隐瞒的郎君。”韵浣坚定着自己的心,“我能接受他说的这些,不过是府里的弯弯绕绕罢,又不是人人同我父母这般,我能应付。待日子久了,他定会知道我的好。”
横竖她家小娘子已经先把自己嫁过去了,再怎么劝也不会听,蓉香只暗暗烦闷。
回到清府时,清沩和申氏还未回府,想是也凑着这热闹,清沩时常在茶庄,许久未过二人世界了。
翌日申氏同清沩一齐去茶庄,唤了厨房给韵浣做吃的,这下子她可以贪个懒觉,天凉最是好睡觉,待困意无了后,便让蓉香将陈年的刺绣针线拿出来,摆弄了几个时辰,别说绣朵花儿了,就连绣片叶子都不像样。
她叹了口气,“看来我终是没有这天赋。”她抬起头,透着光看这四不像的叶子,摇摇头放在案几上,“罢了。”
蓉香看到这番情景,捂嘴暗笑,这才是她家小娘子应有的模样。
“娘子,门外仆役递了拜帖,夫人到茶庄去了,奴婢来通传一声。”门外响起了侍女的声音。
蓉香走至门前,接过侍女手中的拜帖,回身递到韵浣手中。
韵浣细细看了一遍,疑惑地道了句:“永平侯夫人?”而后同蓉香相视一眼。
她将拜帖阖上,“递口信去说夫人可得晚饭时才回,让侯府夫人莫要走空了。”
门外的侍女应了声是,便急去复人。韵浣知侯府夫人来了,她定要见的,便让蓉香给她梳个利索些的发。
果不其然,申氏刚回府坐下歇不到半个时辰,便派人来唤韵浣到前厅去。
且刚入厅门,便看得一位头梳堕马簪,顶着花冠的夫人,身着翠绿诃子裙,外披绛色百花披衫,就着浅蓝披帛,好生富贵样,眼下正端笑着,上下打量韵浣。
韵浣到前福了福身,侯府夫人终是比母亲位分大,而后才向母亲福身。
“这便是小女了,没的规矩,还望姜夫人见谅。”申氏同她介绍韵浣,二人目光往韵浣身上瞟,实在看得韵浣有些不自在。
姜夫人倒是笑了一声,“哪里的话,妹妹生的貌美,韵儿随了你,一副好模样,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怪不得府尹夫人赞上了天。”她向韵浣伸出白暂丰满的玉手,“来,到我这。”
韵浣只得将手搭过去,姜夫人让她坐到身旁,手轻压在韵浣的手上。
“真是干净利落,上京的娘子如你这般的少了。”姜夫人是满眼宠溺。
韵浣刚想接话,姜夫人又道:“说起来还是第一次见你呢,人说我胆大,小娘子还未见过便定了亲,我觉着呀,小娘子这般,我算是捡了宝了,果然我的直觉是对的。”
“夫人过奖了,上京的娘子们人人都有过人之处……”还未等韵浣说完,那姜夫人又打岔了。
“昨日去坊市,我们景儿待你如何?”姜夫人温婉的笑着。
韵浣看了一眼申氏,姜夫人这才收回手端坐,“在上京贵妇圈子里,她们自然是知道的,我遇着开心事,便只顾自己说,时常打住别人的话,是老毛病了,我瞧见你心里欢喜,你不会怪我吧?”
纵使是对着侯府夫人,她也是十分得体的,“怎会,不过是不起眼的小小事情。二郎待我是好的,一同游了湖,逛坊市,还去兰亭若吃上了小食,处处为我着想。”她知道姜夫人想问什么,便将昨夜的事情一道说了出来。
“那便好,若是不懂事的,冒犯了你,我即刻回去说那猢狲,替你出头。”姜夫人语气平缓,却能让人听的字里行间对韵浣的维护,好似真冒犯了,她真要数落一顿。
“姜夫人教导的郎君,怎会做那纨绔行为,我瞧着夫人是不知自己的好,尽将责任揽自己身上了。”申氏回道。
姜夫人在上京贵妇圈子里是出了名的好脾气,菩萨心肠,相夫教子,一心一意为着侯府,待沈景琛如自己的亲儿子般,这换做别人,做继母的就该更注重自己亲生的,且姜夫人长得貌美又没有攻击性。贵妇们皆替姜夫人抱不平,一来二去,也说着沈景琛不懂事,皆在内宅同娘子们道,要嫁就嫁侯府三郎,那二郎是万万不可的。好在侯爷待姜夫人好,否则一个女子,在偌大一个侯府,不被欺负了去。
“你是不懂的,人说继母难当,我就怕我们景儿生了歪心思,免得外人说景儿是没娘教的,我可万万不想我的儿这般。”姜夫人轻叹了一口气。
申氏只笑笑不语,姜夫人又抬起眸子,扫尽原先的担心,“这般见第一次,二人未同我们道不好,想着就是好的了,现下已知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以后过日子也有个数。我是想二人当多见几次,可景儿刚得了个职位,许是在成婚之前都见不着了。”
昨夜沈景琛怎么没说这事?韵浣略有些诧异。
“我们韵儿这段日子就安心准备罢,过了门若是受委屈了,我给你撑腰,你也是清家的宝贝,没有说过了门就让你受委屈的理。”姜夫人再次轻拍了拍韵浣的手。
申氏十分满意,今日这番话,是真见识了,姜夫人是好相处的,日后韵儿过门,免了婆母的刁难,日子也好过。
韵浣嗳了一声,申氏替韵浣道:“有了姜夫人这一番话,韵儿胆子是更大了。”
姜夫人掩面而笑,从身边妈妈手中拿过一张帖子,转而递给了韵浣,“长公主设筵,邀了上京中有头面的贵女们,我家烟姐儿也在受邀之内,也就是你未来的小姑子了,想着你也该走动走动,托人下了一张邀请函予你。”
上京贵女们的筵,一般是不会邀到商贾家的娘子们,故而当官的女眷成一派,商贾的女眷成一派,各玩各的,只偶尔有几个是相互有交情的,也叫不上筵,只能私下里见见罢了。
韵浣闺中最好的便是茹芝,往日在商贾娘子们家设的筵,韵浣是结实不少人,可若到了当官女眷这一边,估计就得重新来了。
虽说如此,韵浣还是笑着接下,同姜夫人道了谢。
“知你很少参加,届时我让烟儿带你,也好同烟儿熟络一番。”姜夫人思虑周全,这免了韵浣心中的许多麻烦。
而后申氏留姜夫人用晚饭,按理说当客气一番便走,姜夫人似是为了表明心意,还当真留下了。
本还笑着,让人看了好相处,上了马车便立刻严肃起来,漱了一下口,用帕子拭了拭嘴巴,“商贾就是商贾,果真上不得台面。”
“夫人所言及是,那些个菜品也是简单无比。”刘妈妈替姜夫人打上了手暖。
姜夫人闭目冥思,“这下的血本不少,少说也有一万两,还望别出了什么岔子,也望那小娘子是个懂事的,舍得出银子才好。”
马车在街上行驶,直至进了永平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