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规规整整摆着侯府送来的小礼,韵浣只让放着,总觉打开便是接纳那郎君了,现下知要嫁的郎君是小武夫,就不必规束这些,且刚进漪澜榭,便让人把这些方方盒盒都打开。
许是侯府怕这门亲不成,听闻申氏说纳征的聘礼不少,这送的小礼也是大手笔。上京时兴的样式,百越西境千金难买的东西,应有尽有。
韵浣从小锦衣玉食,清沩经商在别地总会带些民间的新鲜玩意儿,按理说她不比那些勋贵的娘子们见识少,饶是如此,见了这些,也不免多看两眼。
“先前还听闻,勋贵瞧不起我们商贾,现下看来侯府与他们并不同,娘子嫁过去,定不会委屈了。”蓉香拆着方盒小礼,着实被狠狠惊艳一番,这才想通为何夫人定下这门亲,这样看来,长辈还是眼光独到。
“我要嫁的是小武夫,又不是侯府,纵使他家无权无势,我也乐得自在。”韵浣坐在圈椅上,小臂搭着扶手,顺而将下巴托在小臂上,把弄着侯府送来的步摇。
步摇上一只银鹤栩栩如生,窗里透过的光照在上面银光闪闪,像是下一秒就要随那光飞去,鹤嘴衔的是由红翡翠制成。红翡翠色调偏暗,颜色鲜艳者极难得。可见这步摇并非凡品。
韵浣把玩了一会儿,若是往常,她定会赞不绝口,梳上十几个发髻,瞧瞧哪个戴起来最相配,可现下她的心已经先一步到晚间的坊市。
她将那步摇放回原处,“先来替我选着晚上要穿的衣裳,再替我好好梳妆,那些个东西过两日再拆也不迟。”她要叫那小武夫见了她,直挪不开眼。
韵浣对自己的样貌是极自信的,可不知怎的,在小武夫面前,她偶尔觉着自己不够美。此次是她和小武夫第一次正式会面,不似在玄山观那样匆匆忙忙,她可得好好准备。
蓉香嗳了一声,放下手中的小礼,按着韵浣的吩咐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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坊市灯火通明,车水马龙,街道两旁的商铺人来人往,推车的商贩吆喝着吸引许多郎君娘子,许是幽禁了太久,想要狠狠赚它一笔。那厢还有表演杂技的,好不热闹。
按理说深秋是极凉的,可今夜像是为了称大家的意,只是稍有微风,这下了更拂去了人幽怨的心。
“娘子,人多你可要小心些。”恰逢路过最闹的一段路,蓉香双脚不听使唤,只得被人群挤着走,又怕自家娘子被人蹭着,两手还护着韵浣。
“是极热闹的,好久未见这番了。”言罢将蓉香的手拉过挽着自己的手臂,“不知小武夫是否等急了。”韵浣想快些,但在人流里由不得她。
两人好不容易挤出了人群,韵浣与沈景琛见面的地点选在蘩湖第二阁道上。蘩湖是上京最大的湖,往日都在此处放花灯,有不少商贩想起了赚钱的点子,在湖面上驻几条船,好供人们游湖赏景。
沈景琛今日身着月白直缀,外着的是芡食白的外袍,半披的发配上绸缎发带,与平日习武所穿的不一,着实有翩翩少年郎模样。
望着眼前湖里的荷花灯,就着父亲沈媵和姜夫人的意,他大可推了去,可清家娘子是无辜的,就算他无意,也不好叫人家来了,又独自回府,只想着清家娘子也是受了父母的意,待说通了,让清家娘子回去退了这门亲。
正思及此,身后传来他熟悉的声音。
“小武夫!”转身望去,时常在玄山观见到的那张脸笑意盈盈,眉眼弯弯在月光下闪烁着光,皓齿丹唇,一袭鹅黄衣衫照她明媚至极。
沈景琛先是疑惑,再而出现了不易觉察的惊讶,最后明白了所有,内心重回平淡,向韵浣行了一礼。
韵浣走到沈景琛跟前,只望着他呆呆傻笑,不言一语,许是开心过了头。
平日里何时都淡然置之的沈景琛此刻却被韵浣的目光打破,他轻攥拳头,“娘子想吃些什么,看些什么?”
韵浣这才瞧了瞧沈景琛身后的蘩湖,此刻花灯荡在湖面上,如夜空的星星点点,“咱们赁上一条船罢,我想看看这湖中景色。”
沈景琛点点头,叫了船夫来,待船划来时,韵浣站立了好一会儿,见沈景琛没有想法,将手搭在他眼前,“这船摇摇晃晃的,我不敢。”
其实她哪是不敢,不过是因为,沈景琛不主动,就只能她主动了,她的胆子大着呢!
沈景琛毕竟未同娘子们接触过,待韵浣提醒,他才知,将手臂伸上前,让韵浣扶着到船上去,而后他才上。
湖中别有一番景色,一旁是街市繁闹,一旁是湖面清幽,水面倒影着天上月,韵浣抬头看了一眼,似是想到些什么,又看了看沈景琛,他此刻望着湖水,长睫微颤,鼻梁高挺,不知心里想些什么。这样美貌的郎君,上哪找呢?如今她要如愿了,嫁给这心慕多年的人。
“有些凉。”韵浣轻轻道了一声,是说给沈景琛听的。
这该如何是好,他未带能驱凉的东西出来,思了一会道:“如今快入冬了,下次出府娘子该多穿些。”
韵浣略有些惊诧,看来她的小武夫真如木头般,她眨眨眼,点了点头,“沈郎说的是。”
沈郎……沈景琛听着这二字,竟有些不自在,但终究没有反驳。
许是这湖中幽静的缘故,让韵浣少了些热情,两人就这样坐着,待船行至了第一阁道,沈景琛付过了银子,便朝街市中去。
坊市中寻的是热闹气氛,一连看了好些东西,虽有不少新鲜玩意,可都不能让韵浣兴趣盎然,直至看到猜灯谜的摊子。
每次猜灯谜,她总是兴致斑斑,觉着自己定是猜的正确答案,可每次都不如她的意,明明觉得她说的没毛病,只偶尔猜对笔画少的,那些个奖品她就没拿到过几次。
韵浣一时兴奋冲了头脑,勾起沈景琛的手指,直往摊子去。
不知她是不是没在意,沈景琛看着两人勾住的手指,觉着有些不合规矩,他刚想收回,韵浣便先一步放开了,认真看起了竹板上的灯谜。
“郎君娘子,要不要试一试,猜对一个便有奖品,糖葫芦一串,礼品虽小,重在参与啊。”摊贩招呼起来。
“画时圆,写时方,寒时短,热时长。”“甜咸苦辣各味具备。”“两个傻瓜欲要起身。”……
韵浣一连念了好几个,奈何她越念越觉着难,眉头不禁蹙紧,她不能让小武夫见笑。
“画时圆,写时方,寒时短,热时长。此为日字,画日时为圆,写日时为方,冬日白日短,夏日白日长。贩夫,如何?”
韵浣朝着声音方向望去,见得这郎君拿着折扇,嘴里念念有词。她惊喜地竖起手指,正欲说话,那郎君又道。
“甜咸苦辣各味具备,便是口。贩夫?”季京墨朝摊贩一笑,摊贩连连点头,“郎君厉害。”
“两个傻瓜欲要起身,便是蠢蠢欲动,是不是呀,娘子。”此刻季京墨又朝韵浣笑着。“这统一为大,娘子来猜猜。”
韵浣点点头,思了好一会,这是这些字谜里稍简单的,她猜过这么多次灯谜,还是能懂这个的。
“是人字!加上一,便是大了。”韵浣觉着,这次不能猜错了吧?
“娘子猜对了!不过郎君猜的多,老夫也只能给你一串,别的人还要猜咧。”摊贩笑着拿上两串糖葫芦。
“我本是男子,对这些并不爱吃,这一串便送给娘子如何?”季京墨将手中的糖葫芦递给韵浣,又怕韵浣不接,补充道:“便是当谢了娘子光顾淑香坊。”
这下韵浣不客气了,季京墨是个真真实实的肆意少年郎,他手上那折扇让她记忆深刻,接过后道了句谢谢,又将自己手中的那串递给沈景琛。
沈景琛只简略说了四个字,“娘子吃罢。”
季京墨瞧着他二人这般,便识趣地行了个礼,道先行一步,顺道朝韵浣眨了眨眼,惹得韵浣噗嗤一声,“这郎君真是有趣。”
本是热闹的气氛,沈景琛却不苟言笑,同这氛围格格不入,“不如顺道到兰亭若中去吃碗水粉汤圆罢,夜间吃些主食不好消化。”韵浣想着让沈景琛放松些,退步与沈景琛并肩,道走罢。
沈景琛点点头,行至兰亭若时,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将街市热闹尽收眼底,当然这对沈景琛来说不感兴趣,只是觉着韵浣可能喜欢罢了。
谁知韵浣从未往窗外看,只将目光投至沈景琛脸上,又不好一直盯着,只看了一两眼,便捏了捏自己的手,再复而看两眼,小二把水粉汤圆呈上来时,才让韵浣有了丝自在。
先前在蘩湖上,比这更静,却未像此时这般。
“娘子。”沈景琛唤了一声,神情似是十分严肃。
韵浣立刻放下手中的调羹,端坐看着他,按住心底的紧张听他讲。
顿了一会,沈景琛才缓缓开口,“这门亲,退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