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没有提昨晚的事,沈三依旧是那个沈三,梳着简单的发髻簪着桃木簪。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吃粥,宋毅的眼神一直在她头上扫来扫去:
今天怎么没有簪我送她的那根,莫不是生气了?
“发什么呆!吃完赶紧去割水稻,我今天要去城里一趟,你可不能偷懒!”
沈三说话中气十足,和昨日夜里判若两人。
宋毅愣神:“三娘好凶。”
沈三瞪眼。
“三娘尽管去!地里的活儿你就放心吧!”
“好小子,加油干!”沈三拍了拍宋毅的肩膀,撂下碗就出门了。
宋毅像被威武雄壮的男人抛弃在家的娇俏小媳妇儿,她出去花天酒地,他要任劳任怨的照顾家照顾地。
临城,大街上。
沈三穿了身素色的通袖圆领袍,脚上蹬着黑色长靴,桃木簪把头发高高挽起,腰带紧紧勒着挂着圈儿毛色灰棕,标肥体壮的野兔子,把她原本就纤细的腰衬的更细了几分。
她走到杏花雨门口,小北一眼就瞅见那抹熟悉的身影:掌柜的日思夜想的沈三娘终于来了!
“三娘又来找我们掌柜的卖兔子?”
沈三自信的拍了拍某只兔子的肥屁股:“这次的货可不一样,快把陈宴叫出来!”
沈三的话音刚落,一位身着朱红圆领锦衣的俊俏郎君手拿翎扇,眉眼带笑的朝着少女快步走来。
陈宴生的白,又高又俊,一双狐狸眼勾的方圆百十里的小娘子都在杏花雨摆过宴席。
要说为何是摆宴席,那自然是只有摆宴席的场合,掌柜陈宴才会露面。
小娘子们豪掷百两银,只为了见白面狐狸一眼,而沈三只需要几只野兔子!
“三娘,快些进来,外面日头大,可不能把你晒黑了。”
陈宴抬起翎扇为沈三遮太阳,他的一双手白的透光,沈三跟他比起来宛若红额白鹤嘴里的小泥鳅。
在外人看来,沈三就是一被陈掌柜帮扶的乡野丫头,她应该低声下气,匍匐磕头,应该为了几两碎银笑脸相迎。
这才应该是无依无靠的,满城皆知的,凶悍的,不知检点整日抛头露面的孤女沈三。
可她那双好看的眼睛偏偏像庙中的佛,缥缈又随性的窥视一切,她永远都不在意别人对她的看法。
陈宴殷勤的把沈三招呼进店里,忙不迭的帮沈三把兔子从她腰带上取下来,把拴着腿的兔子全部丢给小北:
“叫老陈头炖一锅麻辣兔肉,再把两年前我埋在后院的杏花酒挖出来!”
“得嘞,少爷,您稍等。”
小北费劲的提溜着七八只肥兔子挪到后厨:沈三瘦瘦小小,怎么就这么大的力气?
陈宴用翎扇浮了下椅子上并不存在的灰:
“三娘,快些坐,你这次怎么隔这么久才来给我送兔子?”
沈三接过陈宴递过来的茶盏,凑在鼻端闻了闻:“杏花茶?”
“没错,今年开春的头茬杏花,色正味香,知道你不喜苦,我专程用蜂蜜腌浸起来,这个时候喝最是解暑润肺,你回去把这一罐都带走,每日泡上一壶。
“这个时候最是炎热,咱们这边湿气又重,你还要下地收稻子,可得多注意身体才行。”
陈宴念叨着又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白小罐:“三娘手给我。”
沈三放下茶盏,每次和陈宴亲密接触,她都有些不好意思,都怪眼前这个男人长得实在太勾人了!
她稍稍流露出的小女儿姿态被坐在隔壁桌上一位身长九尺,面如冠玉的男人尽收眼底。
他手里攥着的青色茶盏生出裂纹,啪的一下拍在桌上:“小二!爷的茶盏怎的漏水!”
沈三刚放在陈宴掌心里的手瑟缩了下,这声音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她背后生寒,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死死盯着她看。
小北跑到男人面前赔不是,陈宴捧着沈三的手,在她指尖涂上白腻腻的膏体:
“这是我找三姐要的养肤膏,宫里的好东西,你这双手好看,平常要多保养。”
沈三指尖痒痒的,一股极雅致的香缠绕着茶水热气钻进鼻腔,让人有些燥热,她不好意思的把手从陈宴手中抽出:
“华予。”
沈三眼神示意:“那郎君明显是在刁难小北,你身为掌柜......”
“把你们掌柜给我叫来,简直就是店大欺客!”男人拍桌,青瓷茶盏应声裂成两半。
小北弓腰唯唯诺诺的立在那,眨巴着无辜的眼睛向陈宴求救。
陈宴把白瓷小罐塞进沈三手里后,才慢悠悠的起身,翎扇在手里转了一圈背在身后,狐狸眼尾带笑,端的是伸手不打笑脸人:
“郎君莫气,今儿个您想吃什么喝什么都不用银钱,可能平息您的怒气?”
沈三探着脑袋看戏,正巧同那男人对视,郎朗星月,右眉尾端上还有个红色小痣,如同画师在画仙人时不经意间低落的朱砂,给他整个人平添了几分妖冶。
男人视线如火,让人莫名生寒,她迅速收回视线喝光手里的杏花茶试图压住乱节奏的心跳。
她反应像做错事的猫,显然是取悦到了他,男人这才扯唇冷哼,阴森森的“嗯”了声算是应了陈宴的话。
麻辣兔肉端上桌,沈三眼睛都直了,上辈子她最爱这一口,只有奖学金到手时才舍得吃。
来这里后,她第一喜欢钱,第二喜欢钻研厨艺,四年了她挣的钱都不够买医书的......
她的一身厨艺还是三年前跟老陈头学的,可是老陈头的这一手麻辣兔肉,不管她怎么学就是做不出这个味儿。
陈宴把沈三的专用碗筷整整齐齐摆在她面前,店里新来的伙计用胳膊肘子戳小北:
“小北哥,沈三是不是救过咱们掌柜的命,瞧他老人家那副不值钱的样子。”
小北撇嘴压低声音:“沈三何止是救过咱们掌柜的命,说她是咱掌柜的眼珠子都不过分!”
伙计明显不信:“那掌柜怎么会舍得让沈三在八里村那穷村子里生活,春耕打猎过的还不如咱府上的丫鬟。”
小北冷哧:“切,你懂什么,对一个人好并不是要把她困在身边,山川湖海,春耕打猎,浣纱绣花,仗剑天涯,只要她喜欢她开心,就都好!”
沈三鼻子酸酸的,后背凉凉的,总感觉有人在咒她!
伙计像看傻子一样看小北:“得,我看沈三也救过你的命。”
小北眼睛瞪的老大:“你怎么知道?”
伙计:......
陈宴是临城首富陈有财的小儿子,他上头有五个姐姐。
大姐的赘婿是当年临城最年轻的秀才。
二姐三年前就嫁去了京城。
三姐灵动貌美被选去宫中。
四姐和当朝武状元谢淮青梅竹马,婚期在即。
五姐年长他三岁,如今正跟大姐学习打理家中产业。
他打出生就含着金汤匙,前后簇拥的照顾他的丫鬟小厮没有三十也有二九,若不是四年前那件事,陈宴恐怕早就......
至少不会像现在一样四肢健全,端的是光风霁月郎朗如星辰的富家大少。
小北身为陈宴的贴身小斯兼小二总管,对主子的事了如指掌。
他想起某年的月圆夜,陪着不认路的少爷八里村,他身上背着大包小包,陈宴怀里抱着个精致的雕花木匣子。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走到沈三院门前,陈宴看到蹲在院子边喂狗的沈三后眼珠子都亮了:“三娘!”
陈宴喜净,从来不会碰这些牲畜,当然和沈三有关的一切除外。
“你怎么来了?”
这年陈宴十五,沈三十二。
“中秋团圆夜,我当然要陪你一起过。”少年把木匣子递过去:“这是我给你准备的中秋礼物。”
沈三第一次收到礼物,也是第一次有人陪她过中秋,她有些局促快步回到院子,打水,皂角洗手,擦干后才小心翼翼的接过陈宴手里的木匣子。
而就在中秋夜的半个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