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逢声脱了外衣盖在他身上,回了前台:“你好,请问能帮我开间房吗?”
“好的请出示身份证。”
身份证,曲逢声掏兜的动作顿住。
自己身份证丢了,刚被前任捡到,现在自己要帮前任开房。
怎么开?难道让我去摸前任的兜吗?!
曲逢声视死如归地合了眼:“额抱歉,你们这有毯子吗?”
“有的先生。”
“给我一条吧。”
白亦枫睡得很不踏实,眉毛一下下皱着,睡梦中的他嗅觉并没有失灵,栀子花的味道萦绕在旁,他好像梦回了八年前的七中。
那个时候也是一股子腻得人难受的花香缠在自己的外套上,还被迫套过一会。
再后面是自己的每一件校服都粘着栀子花的味道,甚至出租屋的阳台上有一个插着小牌的土盆,牌子上写着栀子花。
光怪陆离的景象一副又一副,白亦枫不安地揪住一片衣角,是曲逢声外套的衣角。
模糊的面容几欲清晰,最终还是白茫茫一片。
好久之后,出现一双黑色的眼睛,连带眼角的两颗小痣,都不远不近地注视着白亦枫。
睡梦中的白亦枫嗫嚅着:“……对不起。”
曲逢声挂着毯子坐回来的时候,白亦枫更不安分了,衣服的袖子被迫拖地一截。
曲逢声想扯出自己的衣服换成毯子,发现自己的衣服被他拽着,还怪用力的。
他便不再坚持,自己的衣服半截团在自己怀里,一小块被捏在白亦枫手上。
给他盖上了毯子,干脆坐在旁边陪他。
“白亦枫。”
曲逢声叫了他一声,当然得不到任何回应,然后就安静地看着白亦枫的脸,目光在上面一遍遍临摹。
左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坚实而有力地跳动着,如擂鼓一般,一下一下带着他回到了九年前的七中。
——砰。
“在学校还玩起敲诈勒索了是吧?”
曲逢声转头,见到一个陌生男生踹开门。
“你谁啊?”
“高二十白亦枫。”
“不认识。”那个踩着曲逢声校服外套的男生回头招呼了一声,“上。”
白亦枫两下撂倒一个人,他不恋战:“我是为了躲人才过来的,能打的可都在后面,还不走?”
其他几人互相看看,都赶紧离开了。
白亦枫看了一眼曲逢声。
“你怎么不走?”
“你骗人的话术很拙劣。”曲逢声抻了抻被摁得有些疼的手臂,“他们走只是因为看出来你很能打,而且还愿意给他们台阶。”
“哦。”白亦枫转头看着他,发现他刘海很长,长到看不清眼睛,“那你呢。”
曲逢声没有搭话,蹲下来抓起外套。
白亦枫眉头一皱,那件外套脏得恶心,脑子还来不及思考,就抓住曲逢声的手。
曲逢声懵懵地抬起头,白亦枫看不清他的眼睛,就转而盯向他的眼角的两颗泪痣。
“都脏了,还要穿?”
曲逢声只是想找找口袋把校卡拿出来,但看见白亦枫很是担心的脸和干干净净的校服,笑了笑,撒了个谎。
“回家没穿外套的话,会被问话。”
“那就告状啊。”
白亦枫把他拉起来,曲逢声理所当然地借力起来。
“没用。”
白亦枫扫过他价值不菲的运动鞋,对这个少爷心生同情,但看了眼他的手臂,并不精瘦,还十分有力,又疑惑了几分。
“算了,”白亦枫开始拽自己身上的外套,递给他,“不介意的话,可以穿我的。”
“不介意。”
曲逢声没有一点迟疑。
“……哦,不用还。”
白亦枫准备走时,听见曲逢声在后面说话,但没听清,回头问了一嘴。
“高二七,曲逢声。”
他正好穿上外套,目视着白亦枫离开的方向,暗暗记住了这个名字,抬手抚上左胸,心跳却不见得收敛。
啪一声,白亦枫松了手,半拉子外套掉在地上。
曲逢声捡起来穿好,摸到测腰那处被攥出来的褶皱,竟有几分安心,看了看时间,觉得该走了。
电梯门合上时,沙发间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动了动。
白亦枫坐起身。
带有浓烈“酒店味”的毯子盖到了他鼻尖正下方。
他是被熏醒的。
刚刚那股纯粹香甜的栀子花香更像做梦了。
他摸出口袋里的身份证,才放下心来,梦是真实到有些不可思议的梦,但好在身份证不是幻象一场。
看了看时间,发觉才过了大半个小时。
他只好铺开毯子,心里已经做好在这过夜的准备了,但对那股栀子花仍残存期待。
好困,他打了个哈欠,手抚上鼻尖时,栀子的香气又来了。
哈欠被中断,他捧着自己的手心闻了闻,没几下,香味没了。
他皱着眉,幻觉吗?自己好像不是一直盖着毯子的。
等等,毯子哪来的?!
他赶紧又左左右右摸了一遍自己身上所有的兜,什么东西都没少,但是这毯子是哪里来的?
前台吗?等等不对啊,她怎么,不对劲不对劲。
迟疑地抬手又嗅了一遍自己的手心,栀子香好像还在,又好像没有了。
栀子香,他想起了一个故人。
白亦枫突然有些发笑,八年了,怎么还敢有妄想啊。
他快要烦死了,东西也没少,自己刚刚又真的睡着了,对外界的感应降低理所当然。
开始自暴自弃,翻身蜷缩起来,眼睛一闭,没多久,又睡着了。
回到房间的曲逢声躺在床上迟迟没能入睡。
那件用来盖过白亦枫的外套没有按照习惯被挂在一边,而是盖在曲逢声的身上。
他的手指一下又一下捻过没抓皱的一角,脑海里全是旧人的睡颜,这还怎么睡?!
掏出手机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瘦了,白了。
&:八年里有没有想过我?
&:为什么不辞而别?
信息一条接一条发出去,感叹号一条接一条弹出来,再平静地删掉信息。
几个稀松平常的动作。
发出,拒收,删除。
这么多年早就有了肌肉记忆,可是今天却不太一样,因为他刚见完他朝思暮想的人。
所以这些本该早早习惯的动作变得及其苦涩,好像记得当初的人只有他一个。
白亦枫是被自己手机的铃声吵醒的。
“喂?”
“白哥你人呢?”
是庄翔,白亦枫拿开手机看了眼时间。
早上十点,他已经在酒店沙发上度过一整夜了。
“我在大堂。”
“你昨晚一整晚没回来吗?”
“我房卡在房间,昨晚你们玩得挺开心,我不好意思打断,想着等等来着,后面估摸没熬住就睡过去了。”
“你没出事就行,那你现在回来呗,你洗漱完了我们就去赶个早午饭。”
“好,我现在上来。”
白亦枫冲了个澡换了件衣服一身清爽,庄翔则因为宿醉和无聊又小睡了一会。
于是两人出现在二楼餐厅时已逾正午。
何悦薇数着手里的叉子同他们打招呼:“哟,你俩才来?一块呗,我和小唐占了个四人桌。”
庄翔赶忙答应着三步并两步地走过去,白亦枫却是在听到小唐二字时顿了顿,但还是跟着庄翔过去了。
庄翔把充电宝搁在何悦薇座位旁边,对面的唐馨澄拿过搁在椅子上的包。
自助餐厅,庄翔转身就带着白亦枫去选菜。
“欸,我昨晚好像和你提了一嘴唐馨澄自爆的事吧?”
庄翔勾上白亦枫的肩膀,回头看了看唐馨澄。
“不知道,快吃吧,我下午还想回房躺会。”
“回房干啥啊,他们今天租了个摩托艇,下午去骑着玩啊。”
“我要是昨晚睡好了今天肯定不歇啊。”说完二人相视一笑,庄翔顺手递给他一个夹子。
白亦枫把餐盘递给他,一抬头,忽然与远远站在门口的曲逢声对上眼。
笑容凝固。
曲逢声其实站了有一阵子了,是看着他们勾肩搭背有说有笑走过去的。
在他看过来的时候快速眨了眨眼,扭过头去。
白亦枫慌张得显而易见。
他记得昨晚的确有和曲逢声报备自己住处,但委实没想到他来的这么快。
是不是已经给自己打过好几个电话了?他匆匆忙忙地掏出手机,却没有发现未接来电。
他把盘子放下,仓皇又别扭地拨开庄的手,然后交代了一声就疾步走向曲逢声。
“曲……”
应该怎么称呼?全名还是什么别的?等人转过身,完全和自己面对面,白亦枫还是没曲出来个所以然。
而这时,他才恍然。
刚刚自己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慌张?
摇摇头,想要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怀念都甩出出。
曲逢声微微垂眸,深吸一口气缓住心跳,安静地等白亦枫开口。
后者却始终没有抬头对上他的眼睛,便皱了皱眉,悄悄把手揣回口袋。
“好……好久不见。”
曲逢声动了动嘴角。
整个人都卡壳了一秒钟有多,刚踹进兜里的手不上不下,连带着胸腔里的那颗心脏都七上八下。
好久不见于他而言是多久呢?好像确实已经很久很久了,但是为什么自己的这颗心还是会为他而恸。
昨天晚上的睡颜远没有现在这个人站在面前鲜活,自己那句无关痛痒的“好久不见”也远远比不上此时他亲口说出的杀伤力。
曲逢声沉了沉眼眸,目光能穿透白亦枫的发丝,却怎么也抵达不了他的眼底。
浅褐色的发近在眼前,同样的浅眸却远在天边。
鼻尖一酸,白亦枫忽然抬头。
曲逢声适时地错开他的眼睛,嗯了一声。
两人之间又只剩下沉默。
白亦枫的视线在曲逢声眼角下规规矩矩的“冒号”停留了一会,不敢多看,移走了目光,顺带略过曲逢声一身高昂的西装。
犹犹豫豫中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在众多称呼中挑出一个特别尊敬的称呼。
“曲……曲总这么快就来拿身份证了?”
“曲总”,多么有距离感,曲逢声怔住,盯了他一会。
白亦枫忍住回避的冲动,同样回视着他
曲逢声见他坦坦荡荡,忽然失了笑。
“嗯,给我吧。”
“我没想到你来这么快,我放房间了,要不我现在上去拿,能等会吗?”
“嗯……咳,我在这里等你。”
太紧张了,张口就被自己呛一下,曲逢声尴尬地整理了下领口,又把手插回裤兜。
“好,我尽快。”
白亦枫快步走向庄翔,问他要了房卡,再急匆匆上了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