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夏福心中一惊。
与我像,便是与太子夏像。
这已经是他听到的除自己以外地第三个如此长相的人了。
夏福装作惊讶道:“真的么?看来我与亓官家的人真是有缘,若是有幸,真想见一见这位素未谋面的‘姐姐’。”
妇人哄着孩子,笑道:“若大人想见,待会儿到了家,自然能见到。”
话音刚落,马车一个急刹,妇人差点摔倒,连夏福也趔趄了一下,还好抵在了先生身上。
亓官柏顺势摩挲一下他的后背:“还好么?”
夏福:“没伤到。”
然后拨开帘幔,问道:“出什么事了?”
驾车的虎卫也是惊魂未定的:“是个小孩,突然蹿了出来。”
夏福抬头,果真看见一个幼童,大约七八岁的样子,见到他们全副武装的队伍也不怕,气势汹汹地跑到驾车的虎卫面前,大声喊道:“你们赔我阿爹!”
阿爹?
夏福问:“你撞倒人了?”
虎卫更是一脸茫然:“没有啊。”
夏福看着眼前气鼓鼓地幼童,好声好气地问道:“小弟弟,你家大人呢?”
幼童不回答,依旧冲他们喊着:“你们还我阿爹!”
“还我阿爹!”
说着还红了眼眶。
夏福下车前后又看了一遍,主街上没有其他人,马车上也一切正常,连血迹都没有,他来到幼童面前,道:“小弟弟,你是不是怪错人了?我们今日刚到金陵,怕是和你阿爹没有恩怨。雾这么大,快回家去吧,别让家里人担心。”
他刚想上车,衣摆被拉住,还是那句:“你们还我阿爹!”
这孩子不会是傻的吧,夏福有些纳闷,无奈问道:“好,你阿爹在哪里呢?”
这下幼童好像听懂了,抬手一指:“这。”
夏福顺着他的手指看去,但是马车的后轮下,什么都没有。
哎,确实是个痴儿。
夏福叹了口气,转身准备上车,结果这次又被拉住了,只见那个痴儿蹲下身,指着轱辘下被压折的一株野花,再一次大声说道:“你们还我阿爹!”
这孩子好像缠上他了,夏福将自己的衣摆从孩子手中扯出,对一旁的虎卫道:“带这稚子到附近问一问是哪家的,提醒他家大人一声,下次不要让他再溜出来,否则丢了都找不到。”
虎卫应道:“是。”
“阿成怎么在这里啊?”
这时,一个穿著红袍全身上下没有裸露的人从白雾中走出,见到他们,手指从空中划了一条弧线,行了一个古怪的礼,道:“各位生道无极。”
“子师!”
那个拉着夏福的幼童松开手,跑向红袍人,然后哭着将手中那支断掉的野花拿给她看:“阿爹,怎么办?”
“阿成。”
红袍人的头巾很低,盖住了她的眉毛,只露出一双眼睛,她温柔又慈爱地摸了摸稚子的头,说道,“师言生和永续,阿成,你父亲的觉化作此花,若此花落,觉会重新在这世间扎根。所以不必忧伤。”
叫阿成的孩子听后不再大哭,而是抽抽搭搭地:“我想要阿爹。”
红袍人柔声道:“好,子师再帮你请生道,看看阿爹在哪里可好?”
阿成点了点头:“嗯。”
安抚了孩子,红袍人上前来,再次行了礼,道:“幼子参道未深,冲撞了贵人,还请各位勿怪。”
夏福颔首示意:“不会。”
红袍人视线扫过他们,问:“贵人看着面生,可是外乡人?”
夏福道:“金陵之大,哪怕是本地人也不见得人人都见过,为何看着面生便是外乡人,莫非城中人都要从姑娘眼前走过一遍不成?”
红袍人合眸以指画弧道:“师言生和永续。在下生道子师之未。”面对他的质疑,自称子师之未的红袍人不喜不恼,眼神中颇有泯然众人的神韵,“生道在天,城中人多受教化,故而子师与百姓相熟。”
腰间镂刻生字的白玉牌在红布上分外显眼,夏福眼睛微眯,道:“生道?这是何处的教派?”
红袍人道:“生和永续,生道是万物之法,自是从万物中来。”
“大人。”那妇人掀开帘幔的一角,小声催促道:“我们还是快走吧。”
夏福微微蹙眉,他之所以多问两句是因为听见这位子师说“觉”,这个字教先生魂术的婆婆也提到过。
人死,魂散成觉,觉再与其他觉结合,形成新的生命。
显然这个生道也是此术的追随者。
那妇人似乎很是不安,见夏福驻足,担心他被生道蛊惑,又道:“大人?”
“车上的可是亓官家的夫人?”那个子师问道。
妇人被吓得赶紧缩了回去,似乎对红袍人避之不及。
之未怜悯地说道:“哎,师降神谕,若亓官再不向生道忏悔,阴觉成积,怕是无法停止衰败,最终亓官会落得灭族的下场。”
忽然,四周的雾开始变化,将红袍人笼罩起来。只听见马车内传出亓官柏的声音:“上车。”
看来是先生操纵的。
“若各位在金陵遇到困难,可来城东道坛,面对生道,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
夏福没有再理睬,而是直接上了车。
面对凭空聚拢的白雾,之未没有出现丝毫的惊慌,水汽之中,隐约的红色未动。
她面对不断向前行驶的马车。
大声道:“师言生和永续!”
“生道无极!”
车上,方才在祠堂还很大无畏的妇人抱着孩子缩在角落,似乎对方才的事惊魂未定。
夏福好奇地问:“你怕他们?”
妇人双唇颤抖道:“生道的人都是疯子。”
夏福:“他们做什么了?”
妇人道:“大概是从两年前开始吧,城东突然新修了一个道坛,那些红袍的人自称子师,是生道的使者,开始的时候这些人会在街上行走,事无巨细帮助那些遇到困难的人,他们以善教化人,说生道主宰万物生,世间本无死亡,人逝去后会化作身边的生命,或是人,或是动植物,所以善待周围的生命便是善待自己的家人。他们还会鼓励众人去道坛忏悔过错接受净化,说是这样会在死后觉不会散,人还可以已完整的灵魂记忆迎来新生。”
“叫人向善本是好事,况且金陵地处涎江,也曾有不少南边的教徒来传教,都是闹腾一阵便消失了。”
“但这个生道不一样,他们在道坛行善发放吃食,三年了日日如此,不仅没有被掏空,反而发放的福利更好,他们趁机吸收了不少教徒,教徒发展了他们的家人,他们信奉生命没有终止,若是教徒家中有人亡故,便会找他们超度,寻找到家人觉新的载体。”
夏福由此想到他们之前看到欢天喜地送葬的队伍,应该便是生道教徒的。而那个在棺材上手舞足蹈的人,想必就是她口中的子师。
妇人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族长觉得他们的的理念都是无稽之谈,向来不屑于与宗教为伍,但也并未招惹。哪想生道的人去找上门来了,说是亓官府邸中聚集了罪孽深重的觉,要我们上下几百口去道坛向生道忏悔,只有获得了师的宽恕,才能净化阴觉,亓官一族得以生存延续。”
夏福一听故事就爱犯懒,他胳膊一支,自然地将手肘撑在亓官柏的腿上,不过刚搭住,突然看到妇人异样的眼神,这才觉出自己在外人面前对先生有些过于放肆,立刻收回的手臂,正襟危坐。
他以拳抵唇,煞无其事地咳嗽了两声,道:“然后呢?”
妇人没明白夏福方才那些做无用功的动作是什么意思,从微怔中回过神来,继续说道:“接下来亓官家的频频发生怪事,有不少院里都闹过鬼,一到夜里大家在屋中也不敢出门。还有亓官家的私塾,因为生道家庭的增加,不少学子都转去了道坛听子师教习讲演。亓官家的生意也……”
“吁——”
妇人的话还没说完,马车再次停下。
而后传来虎卫的声音:“大人们,亓官府到了。”
一直假寐的亓官柏睁开眼睛,俊逸的脸庞似是古水无波,脖颈上凸起的青筋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挣扎。
手背上的温度令他心中一颤,回神望去,只见夏福担忧的双眼。
他说:“你若不想,我们便去驿站。”
亓官柏回握住他的手,羽睫轻颤,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无事。”
“走吧。”
下了马车,亓官百年大族,与那祠堂一般,庄严肃穆,门口有两根粗大的石柱,上面事无巨细写着各种规矩,有“不准喧哗,食不言寝不语”这种常识中大族会规范的事情,也还有例如每日勤勉,辰时醒,冷水净面,正堂集合,拜族中长辈等等这种日程上的小事。
他们族人都是些皮影么?都按规矩活着?
夏福偷偷看了一眼亓官柏。
他也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么?
厚重漆黑的实木板伴随着门轴摩擦的声音缓缓打开,像他们这样的庞大的家族府邸,平日里大家都不会走正门,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让他们感到被亓官家重视,今日竟然特地将正门开启。
只见门后密密麻麻大约有几百人,他们排列整齐,冲着亓官柏与夏福一同行礼道:“恭迎首辅大人,恭迎朝晖使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