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如此浩大的声势,被恭迎二人似乎无动于衷,平静地走上多年无人踏过的细墁路,用生桐油浇筑过的地面黑得发亮。
的亓官族人颔首,随着他们的走动自行后退到两旁。
他们绕过影壁,前院亦是站满了人
夏福不动声色,但他心中依旧想看一看与他前世长得像的人。
茫茫白雾中,站在后面的小辈低着头连身形都看不太真切,亓官家几百族人,大约都来了吧。
如此轰动全族的事情,估计也只有族长能够办到。讨好自己的儿子,也不知先生有个什么样的父亲。
亓官柏才不管这些多余的事,走到正厅连客套话都没说,直接道:“院子几时能住?”
管家上前来,用棉麻的帕子擦着额头上的汗,答道:“刚接到的消息,已经在为您腾地方了,恐怕还需要您再等片刻。”
“嗯。”说着亓官柏毫不客气地坐在了主位的文椅上,闭上眼睛,将几百位向他行礼的血亲晾在原地。
先生在这里的官最大,他不说什么,夏福也不说,乐得清闲,一边好奇地打量着大家,一边在亓官柏的下首落座。
众人面面相觑,手臂抬着见礼许久,胳膊都酸了,也没等到亓官柏说话,只得自行直起身。
没有族长的命令,族人们也不敢散去,只得硬着头皮站着。
夏福倏地感到身上多了几个无法令人忽视的目光,环视一周,然后发现了角落的小辈们,手遮着嘴,瞧神情便是在说小话。
“各位贤弟好呀。”
夏福笑着上前打招呼。装作不经意地问,“你们是在讨论我么?”
应该是因为亓官规矩多,教育子女严苛,听到夏福的话,吓得几个小少年慌忙道歉:“大人见谅,是我等失礼。”
夏福摆手:“无妨无妨。没有怪你们。我虽为朝晖使,年岁却还是很轻,一路上与各位长辈也拘谨,看见你们却亲切许多,故而上前搭话,只是好奇罢了,没想到唐突各位小友了。”
面前年轻的脸庞,看上与与自己相仿的年纪,再加上夏福如此爽朗,几个小辈也释然一笑。
其中一个穿着黄衣的少年道:“不唐突不唐突。反倒是我们,背后议论非君子所为。”
夏福无甚所谓地一笑:“说悄悄话闲聊而已,怎么算是议论了?”
“大人此言倒是没有听过。”少年们拱手道,“其实我们也没有背后非议,只是在说您长得族中的一位姐姐。”
夏福心中一喜,等的就是这茬,正要开口,却被人抢了先。
“不是姐姐。”旁边的绿衣少年反驳道,“是婶婶,你忘了?咱们还参加过他们的成亲宴呢!”
“我忘记了,看年岁叫姐姐没错。”黄衣少年道,“族中人数百,我如何记得住谁是谁?也只有你,背书背不下来被大伯罚,谁是谁的谁倒是记得很清楚!”
绿衣少年:“我看你就是嫉妒。”
黄衣少年:“嫉妒什么?嫉妒你被夫子打手板么?”
两位少年差点为此吵起来,夏福却觉得少年率真,这点小事也能如此较真,笑着说道:“好了好了,你们各有各的长处,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敏锐同读圣贤书一般,都是为官必不可少的。”
为了将话题引到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上,夏福没有等他们二人说话,便接着问道:“不过我家中只有一兄弟,我们长得仿若不是从同一个娘胎中出来了,反而有些好奇你们说的那个与我长得像的婶婶,是不是比我那亲兄弟还像亲兄弟?”
黄衣少年没多想,道:“真的很像!”
绿衣少年:“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有些过分,不过说成是姐弟或者兄妹绝对可以!”
夏福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哦?那我还真想见一见这位素未谋面的姐姐,不知她现下在哪里,可有来啊?”
“按理说应是到了。”少年们说着开始在人群中张望。
黄衣少年捅了捅绿衣少年:“哎哎,你还记得这位是哪个院的婶婶么?”
绿衣少年思索了一阵:“好像是东边的,是你二表叔的三堂弟的四表哥的舅舅。”
黄衣少年斜楞了他一眼:“行了,能不能不要再展示你超凡绝伦的认亲戚技能了?有本事你就准确说出是哪个院的?”
绿衣少年:“若说出来了,你怎么办?”
黄衣少年:“我算你厉害!”
绿衣少年显然对这个赌注很满意,一口答应下来:“行!”然后开始小声嘀咕:“你是四族公直系,这个二表叔是六族公一脉,六族公家的二叔……”
一通如念咒语般,绿衣少年小嘴快得仿佛都入魔了,最后眼睛一睁,道:“便是在东北角四圈的宝剑梅院!”
黄衣少年将信将疑,说着便要去求证。
亓官家人多,前厅召集是一般按院子都会有自己的位置。
两个少年带着夏福穿梭在人群中,不一会儿便找到了对应的院子。
黄衣少年:“你看吧,没有,不在这!”
绿衣少年不信邪,坚信自己算对了,于是上前问道:“请问长辈,你们院是不是有位与这位大人长得相像的婶婶?嫁进来还不满一年的?”
被问的长辈听闻一愣,看见夏福的那一刻又是一愣,继而惊讶地相互对视了一眼:“这,这与芝儿长得也太像了!”
听他们如此说,便知道没有找错,绿衣少年一脸得意地看着黄衣少年,鼻子都要翘到天上去了:“说,你快说。”
黄衣少年竖起大拇指:“行行行,算你厉害。”
夏福上前去,在亓官长辈的面前行了个礼,问道:“不知您说的芝儿,可在啊?”
长辈听他说话如梦初醒,可左右找了芝儿一圈,都没有其身影:“诶?方才还在呢。”
于是招呼来不远处于其他同龄人攀谈的儿子:“你新妇呢?”
“芝儿身子不舒服,儿见没什么要紧事,便先让她回去休息了。”儿子闻声走来,见夏福也吓一跳,“大舅哥?”
夏福笑道:“我更加好奇了,这是有多像才能令兄台见我第一面便喊大舅哥?”
芝儿的夫君瞪着眼睛,才觉出自己的失礼,赶忙抱拳道:“如此失态,让大人见笑了。实在是很像,不如我将芝儿唤来,这样的……”
夏福摆手道:“无妨,我只是好奇而已,你夫人身体不适,莫要折腾她了,我于首辅大人要在此地逗留一阵,想见自然是能再见,不急于这一时。”
双方都客客气气的,再行了礼。
蓦的,面前的大人本来已经转身准备走了,又转过身来,略带不好意思地说道:“路上耽搁得有点久,现下忽地内急,请问茅厕怎么走?”
“在那边,顺着这条小路不远能看到一个花园,花园的东北角便有。”这一家人赶忙为他指路,“大人需要在下带您去吗?”
夏福道:“无事,还不算复杂,我自己能找的到。”
“那在下便不多言了。”
“多谢。”
拜别那一家人,夏福依言沿着鹅卵石小路走着,逐渐远离了主厅的众人,微微的嘈杂声逐渐归于沉寂。
不一会儿,大雾之中似是能看见隐约的绿意,他抬脚走入花园,直至走到一片光秃秃的树林中。
夏福在白雾中驻足。
可能是所有的人都聚集在前厅迎接亓官柏的缘故,周围安静极了,潮湿的水汽粘了上来,让呼吸都沉重了几分。
夏福一动不动,因为他在等。
“大人,您走错路了。”
女人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广袖的五指不由得攥紧,夏福极力控制住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
他道:“遇见你,便不算走错。”
转过身,他不敢眨动眼睛,眼见着那女子一步步走近,雾气好似层层面纱,随着每一次的揭开,她的轮廓,五官,眉眼,神韵,逐一显现在他面前。
夏福的瞳孔在不自觉地颤动,当那张脸破开迷雾,完全展现在他面前的时候,脚下的土地似乎变成了海浪,某种未知得令人恐惧的漩涡正在将他一点点吞噬。
终于,曾经缥缈的感觉有了现实的样子。
那名女子也在看他的脸。
半晌,她缓缓将手伸进衣襟,从怀中拿出一个吊坠一般的东西,抬起手,仿佛在展示给他看。
夏福呼吸一顿,这东西他竟然认识,是那块灰蒙蒙的,不值钱的紫晶。
幸好他机警,在马车上听到那妇人说亓官府邸中也有太子长相的人出现时,他便留了个心眼,将紫晶从包裹中找出带在身上,当时便想着它既然可能是那些人身上的东西,万一有用呢。
这便是万一的时候。
对面的女人似乎也有些紧张,不过在看见对方也从怀中拿出同样东西的时候,明显松了半口气。
至于为什么还有半口气提着,或许是因为她接下来的暗示。
她保持着展示紫晶的动作,那挑眉的表情分明是在说:“你先。”
看来他与先生猜想的没错,这块石头紫晶还有关窍。
可问题就在于,夏福他还不会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