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上安跟小江公子家妹的婚事最终还是没谈成,不过不是因为江老太爷。小江公子的妹妹,江家那个大小姐听说哥哥给自己看好了未来夫婿,连夜收拾包袱逃出了京都,扬言说要闯荡江湖。
据说这姑娘是个剽悍的,爱读些编排武林恩仇的闲书。
这事当然还是由张大人告诉萧协的。
议一次亲黄一次的秦上安隐隐有了成为京中笑柄的趋势。
萧协大怒,觉得自己看好的人才不能被那些不学无术的世家纨绔欺负,连夜赏了秦上安黄金千两布帛无数,决心让那些笑秦上安没媳妇儿的家伙瞧瞧君恩浩荡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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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上安被赏懵了。
辗转反侧一整夜,他觉得自己好像琢磨明白了小皇帝的意思。
自己和江家姑娘的婚事吹了,小皇帝很高兴。小皇帝果然对他有想法。
可是他只想做个好官,不想做什么男后。
秦上安觉得再这么发愁下去,自己要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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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中,北狄犯境。
一群老臣们在朝堂上瑟瑟发抖,七嘴八舌地提议。萧协听了半天,明白了——他们是觉得京都定在长安不好,离北境太近了,应该迁都。
“那众爱卿觉得朕把京都迁到南海之上好不好啊?”萧协很生气。
他觉得自己自从做了这个皇帝,就没有哪天不生气的。
“我们大齐军队未必不能与北狄一战嘛!”还是张大人拎了拎腰带,站了出来,“之前讨论的是长久对敌,北伐,容易劳民伤财,动摇军心,但现在是北狄犯我齐境在先,哎,那也总要打一打的……”
“这总要选将,调兵……”
“朕御驾亲征成不成?”萧协一巴掌拍在龙椅扶手上。
大臣们不说话了,只有秦上安暗暗抬起头来,偷看了他一眼。
“散朝!”萧协冷哼了一声,把朝臣全哼出了殿。
李公公走上前来,刚准备象征性说两句“陛下息怒”,萧协绷不住了。
“痛死了,这破扶手好硬,给朕把龙椅换了!”
李公公眼皮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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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椅当然是换不成的,御驾亲征也没成。
不能亲自“封狼居胥”的萧协很郁闷,送新委任的定北大将军离京当天,杵着下巴用胳膊肘打退了李公公十八次。
“朕很忙,朕不去,朕都说了朕不去。”
“陛下该去的。”是秦上安的声音。
萧协好险没从座位上跳起来,怒而扔笔:“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都没人通报!这破皇宫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公公和宫女儿们又跪了一地,秦上安一撩袍子下摆,直挺挺道:“陛下,正所谓上行下效。陛下是天命所归,于军心……”
“爱卿你先住口——”意识到事态不对的萧协果断伸出手来,“朕去,朕去送郭老将军。”
好险,晚一步就要被秦上安打开话题了。
那就真要赶不上城门送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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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门口骑上马,喝完了萧协的送行酒,郭老将军深感圣恩,热血沸腾地捶着胸口向城楼赌咒发誓,一队人马齐齐扬声不破北狄誓不还。
“其实朕还是希望他们都还能回来。”萧协想做出老成的姿态摸着胡子发言,但发现自己没蓄胡子,只好咳嗽一声装作无事发生。
附近的大臣们连声附和,称道萧协是“仁厚之君”,只有人群中的秦上安低了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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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上安听到旁边的富家少年摩拳擦掌着:“真希望我将来也能有这样的机会。骑着高头大马,带军保家卫国。定北大将军,定能留名千古,真气派!”
秦上安笑了笑,却有些许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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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一日宫中对弈,萧协问秦上安:“爱卿连日来似乎心事重重啊。”
秦上安第一次直视这位小皇帝的眼睛。
“关于北境之役,陛下如何是看的?”
“北狄连番侵扰,大齐诚然是正义之师。此战,当然是好。”
秦上安摇头。
“这世上的战乱从未有过休止。于齐人而言,出是征伐,开疆拓土,入是防卫,抵御外敌。当然,我们是齐人,就要始终站在齐人的立场,为大齐着想,这是无疑的。但——‘大齐’到底是什么?”
“什么是‘大齐’?”萧协头一次听到有人向自己提出这样的问题。
秦上安点头:“是齐国这方千万里的土地,还是齐国千万以记的百姓?又或者是……朝廷政要、豪门皇亲?”
“当然是朕那千千万的百姓!”萧协扔了手里的棋子,无端感到一阵怒火在胸中翻腾。
“那么陛下就应该知道,百姓并不只是‘数千万’这个笼统的词。他们是一个个有血有肉的人,是升斗小民也好,是皇亲国戚也好,是无名小卒也好,是将军校尉也好,他们的命运,都可以因为陛下一个再小不过的念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无论一役战胜与否,只要陛下下了‘战’这个决定,就总会有数以万计的人死于敌军的刀枪。”
“爱卿是认为朕不该下旨抗狄?难道我大齐,就该任外族欺辱,不战而退?”
秦上安跪了下来:“臣并无此意。臣只是觉得,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不战,百姓苦,战,百姓苦。不退狄军,边境小民日日不得安生,朝不保夕。与外族一战,免不了抓丁充军,增收赋税。古往今来,交战地区的普通人被军队洗劫粮食钱财是常有的事,即便是遇上自家的军队,也不比遇上土匪好到哪去。而那战时伤亡……即使最后大齐是战胜方,也总会有数以万计的齐人马革裹尸。”
萧协定住了,一声不吭地盯了秦上安好一会。
终于,他扶起了秦上安,郑重其事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朕明白了,朕听你的。朕要做万世之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