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云辞镜起身时,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但神色依旧平静。用过早膳,她吩咐含翠:“去问问,赵嬷嬷今日精神如何?若尚可,本妃想去看看她。”
含翠应声而去,很快回来:“回王妃,小丫鬟说赵嬷嬷今早精神尚好,刚喝了药。”
又喝了药?云辞镜眸色微沉。
“走吧。”
再次踏入西厢房,药味依旧浓重。赵嬷嬷半靠在床头,脸色比前日好了些,但依旧蜡黄憔悴。见到云辞镜,她浑浊的眼睛里立刻涌上激动之色,挣扎着要下床行礼。
“嬷嬷快躺着,不必多礼。”云辞镜快步上前,轻轻按住她。
“老奴…老奴谢王妃救命之恩……”赵嬷嬷声音嘶哑,紧紧抓住云辞镜的手,老泪纵横,“若不是王妃…老奴这把老骨头,怕是就……”
“举手之劳,嬷嬷不必挂心。”云辞镜温声安抚,顺势在床边的矮凳上坐下,手指看似无意地搭上她的脉搏。
脉象依旧虚浮紊乱,内火燥热之象并未因“新方子”而缓解,反而似乎更重了些。
云辞镜面上自然,只关切地问:“嬷嬷感觉今日如何?药喝了可还对症?”
赵嬷嬷喘了口气,摇摇头:“劳王妃记挂,还是老样子,咳…胸口闷得慌,夜里更是燥热难眠…许是年纪大了,药石无灵了……”
“嬷嬷放宽心,好生将养着总会好的。”云辞镜拍拍她的手,目光状似随意地扫过屋内陈设,最后落在床头一个小几上放着的一枚半旧不新的平安符上,“这平安符样式别致,可是嬷嬷家中求的?”
赵嬷嬷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眼神恍惚了一下,喃喃道:“不是…是…是以前太妃娘娘在时,去护国寺为王爷祈福,顺便给老奴求的…娘娘她…心善啊……”
提到已故太妃,赵嬷嬷的情绪明显低落下去,眼眶又红了。
云辞镜顺势轻声问道:“太妃娘娘…想必是一位极好的人。”
“是啊…”赵嬷嬷仿佛陷入了回忆,声音缥缈,“娘娘她…性子柔,待人宽厚,对下人也极好…只是…命不好,去得早…留下王爷一个人……”她的话语断断续续,夹杂着咳嗽。
“太妃娘娘是因病仙逝的么?”云辞镜问得小心翼翼,如同只是寻常的关切。
赵嬷嬷的咳嗽声猛地一顿,抓着被角的手骤然收紧,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恐惧和慌乱,她猛地低下头,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将心肺都咳出来。
“咳…咳咳…是…是啊…旧疾复发…药石无医……”她的声音被咳嗽切割得支离破碎,含糊不清。
这反应太不对劲了!
然而云辞镜也不再追问,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为她顺气,递上温水:“嬷嬷慢些,喝点水。”
待赵嬷嬷缓过气,脸色更加灰败,闭着眼只是喘息,显然不愿再多谈。
云辞镜知道今日只能到此为止。她起身,柔声道:“嬷嬷好生歇着,我明日再来看你。”
赵嬷嬷闭着眼,虚弱地点点头。
走出西厢房,云辞镜的心情更加沉重。
刚回到正屋,还没来得及喝口茶,含翠便脸色古怪地进来禀报:“王妃,王爷…往咱们院子这边来了。”
萧烬?他怎么又来了?
云辞镜眉梢微挑,放下茶盏。看来,昨日萱柔的“探望”和那番“体贴”的话,终究还是起了作用?或者,是他又听到了什么风声?
她整理了一下衣裙,刚走到厅堂,便见萧烬穿着一身墨色常服,大步走了进来。他面色依旧冷峻,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一进来便直直射向云辞镜,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透彻。
“王爷。”云辞镜恭敬行礼。
萧烬并未叫她起身,而是在主位坐下,目光扫过屋内略显清冷的陈设,最后又落回她身上,声音听不出情绪:“本王听闻,你近日时常往西厢房跑?”
果然是为了此事。
云辞镜直起身,神色平静:“赵嬷嬷病重,妾身略通医理,前去探望一二,尽些心意。”
“哦?只是尽心意?”萧烬身体微微前倾,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还是王妃觉得,本王府里的府医都是废物,需要你一个深闺女子来指手画脚?”
这话问得极其不客气,充满了质疑和嘲讽。
云辞镜迎上他审视的目光,不卑不亢:“妾身不敢。府医医术高明,自是毋庸置疑。妾身只是见赵嬷嬷咳嗽实在痛苦,于心不忍,用了些土法子为她缓解一二,并未干涉府医用药。王爷若觉得不妥,妾身日后不去便是。”
她以退为进,语气诚恳,让人抓不住错处。
萧烬盯着她看了半晌,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一丝心虚或狡黠,却再次失败。他冷哼一声:“你倒是一片‘善心’。只是本王提醒你,赵嬷嬷是母妃身边的老人,年纪大了,你无需过分关切,免得惹祸上身。”
惹祸上身?
这分明是警告吧!
云辞镜心中这样想着,面上却适时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与顺从:“王爷的意思是……?妾身愚钝,只是见嬷嬷可怜…既然王爷如此说,妾身明白了,日后会注意分寸。”
她的反应,萧烬竟一时挑不出毛病。他今日过来,本就是因为听闻她频繁接触赵嬷嬷,前来警告敲打。如今话已带到,见她也还算“识趣”,便懒得再多留。
他站起身,最后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记住本王的话。安分守己。”
说完,拂袖而去,如来时一般突兀。
云辞镜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院门口的冷漠背影,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安分守己?
若真安分守己,她早就死在将军府的偏院里了。
萧烬越是警告,越是遮掩,就越证明赵嬷嬷的重要性,证明太妃的死,甚至可能与她母亲的死一样,都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说真的,她也并不想多管这些闲事,但那张护身符她在将军府见过一模一样的,还有“天南星”这东西对有孕之人害处极大。
不过,以后探查必须更加隐秘和小心。
那个下药的人,那个夜探的黑影,还有萧烬突如其来的警告……都像是一张正在收紧的网。
夜幕再次降临。
云辞镜却没有丝毫睡意。她换好夜行衣,如同昨夜一般,准备再次潜入西厢房。昨夜只是探查药渣,今夜,她需要寻找更直接的线索。
她刚推开后窗,身形尚未掠出,整个人却猛地顿住,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对面屋顶的飞檐之上,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立着一道身影!
那人一身夜行衣几乎与浓黑夜色融为一体,身姿挺拔,负手而立,夜风吹动他宽大的袖袍和几缕发丝,脸上似乎覆盖着半张精致的银质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一双……
一双正似笑非笑、饶有兴味地俯视着她的眼睛!
那目光,清冷如月华,却又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戏谑玩味,仿佛早已看穿了她的所有行动。
云辞镜的心脏在这一刻几乎停止了跳动!
是他?!昨夜那个黑影!
他果然不是王府暗卫!他到底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这样看着她……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
那人见她发现自己,非但没有逃离或进攻的意图,反而微微偏了下头,面具下的唇角似乎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好看的弧度。
然后,在云辞镜惊疑不定的注视下,他抬起一只手,指尖优雅地抵在薄唇边,做了一个——
“嘘。”的动作。
随即,不等云辞镜有任何反应,他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融于夜色,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云辞镜僵在原地,后背瞬间被一层冷汗浸湿。
他……早就发现她了?昨夜?还是更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