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一场寒。
昨夜淅沥的雨水洗刷了庭院的尘埃,却也带来了几分浸入骨髓的凉意。静心苑中的老桂树被打落了不少金黄的花粒,空气中残留着湿冷与一丝凄清的甜香。
云辞镜起得依旧很早。推开窗,清冽的空气涌入,驱散了屋内的沉闷。她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西厢房的方向,那里门窗紧闭,安静了许多,想来那位赵嬷嬷经过昨日一番折腾,尚未醒来,或者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含翠带着春杏、夏荷进来伺候梳洗,态度明显比前两日更恭谨了些。
“王妃,早膳已备好。今日天凉,小厨房特意熬了红枣燕窝粥暖胃。”含翠一边为她梳理长发,一边轻声禀报。
“嗯。”云辞镜淡淡应了一声,目光掠过妆台上那盒不起眼的青瓷药膏,昨日用它消除了下颌的指痕,效果奇佳。
她不动声色地将药膏收入妆奁底层。
用过早膳,她依旧拿了本账册,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翻看,心思却不在那些数字上。
果然,不过半个时辰,钱嬷嬷便再次求见。
这次,她身后还跟着两个捧着锦盒的小丫鬟。
“给王妃请安。”钱嬷嬷脸上带着了几分真切的笑意,“昨日多亏王妃出手,救了赵嬷嬷一命。老奴代底下不懂事的孩子们,谢过王妃大恩。”说着,竟是深深一俯
云辞镜放下账册,虚扶了一下:“钱嬷嬷不必多礼。不过是恰巧碰上,举手之劳罢了。赵嬷嬷情况如何了?”
“托王妃的福,赵嬷嬷昨夜睡得安稳,今早醒来气色好了不少,还能进些薄粥了。”钱嬷嬷语气感激,“府医一早回来去瞧过,也说王妃处置得极是得当,若非如此,怕是凶险。这是老奴和几位管事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请王妃笑纳。”
小丫鬟上前,打开锦盒。里面是几匹上好的云锦苏缎。
云辞镜目光扫过,并未推拒,只微微颔首:“嬷嬷们有心了。东西我收下,日后还需各位嬷嬷多多帮衬。”
见她收得爽快,态度却不骄不躁,依旧将姿态放得平和,钱嬷嬷连声应道:“应当的,应当的。王妃但有吩咐,奴婢们万死不辞。”
又说了几句闲话,钱嬷嬷才带着人退下。
云辞镜看着那些锦盒,唇角微勾。恩威并施,效果初显。这点东西她未必看在眼里,但收下,是表明一种态度,一种愿意与府中旧人和平共处、甚至接受她们“投诚”的姿态。经此一事,她在这些下人眼中,或许不再仅仅是一个无人问津、可以随意轻慢的失宠王妃,多少有了些分量。
但这分量,还远远不够。
午后,她借口屋内闷气,想在院里走走,由含翠陪着,看似随意地逛到了西厢房附近。
照顾赵嬷嬷的小丫鬟正端着一碗药从厨房方向过来,见到她,立刻停下脚步,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安,眼神里充满了感激。
“赵嬷嬷可好些了?”云辞镜温声问道。
“回王妃,嬷嬷好多了,刚喝了药睡下。”小丫鬟忙不迭地回答,“嬷嬷醒来时还念叨,说要亲自来谢王妃的救命之恩呢。”
“让她好生养着,不必拘这些虚礼。”云辞镜点点头,目光落在小丫鬟端着的药碗上,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她状似无意地问:“府医换了新方子?”
“是,府医说王妃昨日用的法子极好,新方子也是照着清热化痰的路子调的。”小丫鬟老实回答。
云辞镜微微蹙眉,这药味闻着……似乎有些不对。她虽不算精通,但常年接触草药,对气味尤为敏感。这药里似乎多了一味药性颇为燥烈的药材。
她心中疑惑顿生,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淡淡道:“既如此,好生伺候着吧。”
“是。”小丫鬟应声,端着药进去了。
云辞镜又在院中站了片刻,看着那扇关闭的房门,眼神微沉。
这王府,果然处处透着不寻常。连一个久病老嬷嬷的药,似乎都藏着蹊跷。
“王妃,”含翠在一旁轻声提醒,“风大了,仔细着凉,不如回屋吧?”
云辞镜收回目光,点了点头,转身往回走。
刚回到正屋坐下,还没来得及喝口热茶,就听见院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似乎有陌生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含翠出去看了一眼,很快回来,脸色有些微妙,低声道:“王妃,是……萱柔郡主来了,说是听闻王妃昨日受惊,特地过来探望。”
萱柔?
云辞镜眉梢微挑。她来做什么?昨日“受惊”?
“请郡主进来吧。”她放下茶盏,整理了一下衣袖,姿态从容。
片刻后,一阵香风袭来,穿着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裙的萱柔郡主婷婷袅袅地走了进来。她今日打扮得格外明艳,珠翠环绕,顾盼生辉,身后跟着两个捧着礼盒的丫鬟。
“王妃姐姐!”一进门,萱柔便扬起一个灿烂又关切的笑容,快步上前,亲热地就要来拉云辞镜的手,“自从皇宫一别,我就一直想再来看看王妃姐姐。昨日,回府就听说姐姐受了惊吓,还亲自出手救治了下人,姐姐真是心善。我听了心里放心不下,特地过来看看姐姐,姐姐没事吧?”
云辞镜不动声色地侧身避开她的手,只微微颔首:“有劳郡主挂心,并无大碍。”
萱柔的手落了个空,脸上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若无其事地收回,自顾自地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目光快速地将云辞镜和屋内的陈设打量了一番。
“姐姐没事就好。”她拍了拍胸口,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说起来,姐姐真是深藏不露呢,竟还通晓医术?连王府的府医都自叹弗如呢。”
云辞镜神色平淡,语气疏离:“郡主过誉了。不过是闲暇时翻过几本杂书,认得几味草药,昨日情况紧急,不得已冒险一试,侥幸罢了,岂敢与府医相比。”
“姐姐太过谦了。”萱柔笑吟吟的,目光却紧盯着她,“能缓解急症,便是本事。只是……姐姐如今身份不同,是尊贵的王妃了,那些下人自有他们的命数,姐姐日后还是莫要再亲自出手,免得沾染晦气,降了身份,若是再有个什么闪失,烬哥哥……哦不,王爷怕是更要心疼了。”
她语气娇憨,仿佛全是替云辞镜考虑,字字句句却都在划清界限。
云辞镜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眼睫都未抬一下:“郡主说的是。本妃记下了。”
见她反应始终平淡,萱柔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意。她使了个眼色,身后的丫鬟将礼盒送上。
“一点薄礼,给姐姐压惊,还请姐姐不要嫌弃。”萱柔笑道,“都是宫里赏下来的上好血燕和山参,最是滋补安神。”
“郡主有心了。”云辞镜示意含翠收下,依旧没什么情绪,“多谢。”
萱柔又坐着说了些不痛不痒的闲话,句句不离萧烬,什么“烬哥哥自幼口味挑剔”、“喜欢素净的摆设”、“最不喜旁人动他的书房”……明里暗里地炫耀着她与萧烬的亲近。
奈何云辞镜始终像一潭深水,投石下去,连个涟漪都看不见,只偶尔得一声“嗯”、“哦”、“是吗”,让萱柔一番表演如同独角戏。
正当萱柔觉得再也坐不下去,准备起身告辞时,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清晰的请安声:“参见王爷!”
萧烬回来了?
萱柔眼睛顿时一亮,脸上瞬间绽放出惊喜甜美的笑容,迫不及待地站起身就迎向门口。
云辞镜也放下茶杯,缓缓站起身,目光平静地看向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