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屋内只剩下杯盖轻碰的细微声响。一种无形的压力悄然弥漫开来。
几位管事嬷嬷交换了一下眼神,这位新王妃,看着年轻貌美,不声不响,这沉得住气的架势,倒不像个完全没见识的。
半晌,云辞镜才轻轻呷了口茶,放下茶盏,目光落在钱嬷嬷身上,语气平和:“有劳钱嬷嬷费心。我初来乍到,许多规矩还不懂,日后少不了要仰仗各位嬷嬷帮衬。府中事务以往是如何,暂且照旧便是,若有变动,我自会吩咐。”
她的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没有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急切夺权,也没有示弱退缩。
钱嬷嬷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如常,躬身道:“是,奴婢遵命。”
又简单问了几句府中的日常用度、人员配置,云辞镜便让她们退下了。敲打需适可而止,过犹不及。
管事们退下后,院子里似乎安静了许多。但云辞镜知道,这平静之下,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透暗中窥探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让含翠取来一些府中旧年的账册名目,借口熟悉事务,靠在窗边的软榻上翻看。目光落在书页上,心思却早已飘远。
母亲留下的东西不多,除了几件旧衣,便是一本看似寻常的诗集和一枚材质奇怪、触手生温的玉佩。那诗集她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并未发现特殊之处,玉佩则一直贴身藏着。
母亲临终前紧紧攥着她的手,气息微弱地让她“藏好……别相信……”,后面的话,终究没能说完。
别相信谁?父亲吗?还是所有人?
还有那枚玉佩……
她下意识地抚向胸口,隔着衣料,能感受到那枚玉佩温润的轮廓。这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念想。
午后,云辞镜小憩了片刻。醒来时,窗外天色有些阴沉,似乎要下雨了。
西厢房的咳嗽声又响了起来,比上午似乎更急促了些,听着让人揪心。
她坐在窗边,静静听着那咳嗽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
忽然,一阵略显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小丫鬟跑到正房门口,气喘吁吁地对守在外面的含翠道:“含翠姐姐,不好了!赵嬷嬷、赵嬷嬷她咳得喘不过气,脸色都发紫了!府医今日又告假出府了,这可怎么办啊!”
含翠的声音也带上了几分焦急:“慌什么!快去禀报钱嬷嬷,让她拿对牌赶紧去外面请大夫!”
“可是……钱嬷嬷一早就出府办事去了,还没回来呢!”小丫鬟快哭出来了。
机会来了。
云辞镜站起身,缓步走到门口,掀开门帘。
院中含翠和那小丫鬟,以及几个被惊动的粗使婆子都看了过来,脸上带着慌乱。
“怎么回事?”云辞镜目光平静地看向那小丫鬟。
小丫鬟扑通一声跪下:“王妃恕罪!是、是赵嬷嬷她…她咳得厉害,眼看就要背过气去了……”
云辞镜眉头微蹙,看向含翠:“府中除了府医,就无旁人懂些医理了吗?”
含翠为难地摇头:“回王妃,府医医术最好,平日王爷有个头疼脑热都是他瞧。下面的人…粗手笨脚,不敢胡乱给赵嬷嬷用药。”
云辞镜沉默片刻,像是在权衡什么,然后轻轻吐出一口气,道:“带我去看看。”
含翠一愣,愕然抬头:“王妃?您……”
“略看过几本医书,或许能暂缓一二,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云辞镜语气淡然,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前头带路。”
含翠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终究不敢违抗,低声道:“是。王妃请随奴婢来。”
西厢房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和老人气。一个头发花白、瘦骨嶙峋的老嬷嬷躺在榻上,脸色憋得青紫,胸口剧烈起伏,咳嗽得撕心裂肺,仿佛下一刻就要喘不上气。
云辞镜快步走到床边,俯身仔细观察了一下她的面色和喉间,又伸手搭上她的脉搏。动作流畅自然。
脉象浮紧而急,痰热壅塞之症。
她转头对含翠道:“去取些热水来,要滚烫的。再找些薄荷叶,若没有,新鲜的萝卜也行,切片拿来。”
含翠虽心中惊疑不定,但见她说得肯定,且赵嬷嬷情况危急,不敢耽搁,立刻吩咐小丫鬟去办。
热水和薄荷叶很快取来。
云辞镜让人将赵嬷嬷半扶起来,用热水熏蒸她的口鼻,又将薄荷叶放在热水中,让她吸入带着薄荷清凉气息的水蒸气。
同时,她手法熟练地按压老嬷嬷背后的几个穴位。
一番折腾下来,奇迹般的,赵嬷嬷剧烈咳嗽竟然慢慢平复了下来,虽然还在喘,但至少呼吸顺畅了许多,脸色也渐渐恢复了正常,只是极度虚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满屋子的人都看得目瞪口呆,尤其是含翠,看云辞镜的眼神多了几分惊异。
云辞镜用热水净了手,神色依旧平淡。她吩咐道:“让人好生照看着,窗户开一丝缝隙通气,但别让风直接吹到人。等府医回来,再让他好好瞧瞧。”
“是,是!多谢王妃!多谢王妃救命之恩!”照顾赵嬷嬷的小丫鬟噗通跪下,连连磕头。
云辞镜摆了摆手,没说什么,转身走出了西厢房。
含翠紧跟在她身后,态度明显比之前恭敬了许多:“王妃竟还通晓医理,奴婢真是眼拙。”
“不过是凑巧在书上见过类似的症状罢了。”云辞镜语气疏淡,并不想多谈此事,“今日之事,不必大肆张扬。”
“奴婢明白。”含翠低声应道。
回到静心苑,云辞镜重新在窗边坐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终于下了起来。
她看着雨幕,心神微宁。
今日之举,或许有些冒险,但,至少,不再是简单的花瓶王妃。
而在王府另一处奢华的书房内。
萧烬正听着贴身侍卫的低声禀报,听到静心苑西厢房发生的事情时,执笔的手微微一顿。
“她还会医术?”他抬起眼,眸中闪过一丝深究。
“据下人回报,确是王妃出手,缓解了赵嬷嬷的急症。”侍卫恭敬道。
萧烬放下笔,指尖在书案上轻轻敲击着。
云婉柔……,据他查到的消息,此女在将军府中备受宠爱,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有下人照看,可昨日至今的表现,胆大妄为,牙尖嘴利,如今竟还通晓医理?
哪里像个娇宠的女子?
“继续盯着。”他冷声吩咐,“一举一动,都报予我知。”
“是。”
侍卫退下后,萧烬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连绵的雨丝,他眼底的墨色翻涌。
云婉柔,你最好没有什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