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云宓遣人去将云舒唤了回来,一家人齐齐聚在主院书房,云宓让云泽将王瞻与大小姜氏之间的奸情和盘托出,云宓又将三人昨日密谋害云家的事也说了。
众人听完均震怒不已。
云舒在听到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提到什么小官的梦、郢王谋反、云家惨祸什么的,一时云里雾里,“什么梦里?什么郢王谋反、残害云家?”
听她这么问,大家这才忆起关于云宓那个“梦”还没跟云舒提过,于是袁氏便将云宓梦里的种种告知了云舒。
云舒又惊又怕,“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云宓开口道:
“我想好了,将云家与郢王府的生意转让给王瞻。”
趁此时郢王还没有将主意打到他们云家头上,抽身应该不难。王瞻是云家的女婿,翁婿一家亲,且王家在外也是京城有名的巨贾,相信郢王府不会有什么意见。
众人一听她所言都不由一愣,云玘道:
“你是说,让王瞻登上郢王的贼船?!”
“没错。”
且她还要让王瞻连带上大小姜氏以及贾京与路平。
前世的仇,她岂能不报?!
云闳便道:
“如此甚好,明日便把王瞻喊到家里来,跟他商议此事。”
云宓看向云舒,“姐姐,你回去后且莫露了馅儿,他与大小姜氏的事你就当全然不知,以往怎样还当怎样。今日回去后你跟他说,爹娘看他最近勤勉上进,甚是欣慰,让他明日务必来云家一聚,就说有重要事跟他相谈。”
云舒点头应下,接着又面露忧色道:
“那我何时能与他和离?”
“待把郢王府的生意转给他,我便会想办法让姐姐与他和离,还要将金穗儿和银穗儿一起带出来。”
云舒一听安下心来。云宓又问了她的身体情况,依然不见什么异常,云宓觉得奇怪,难道那病是突然患上的,发病之前竟没有一点先兆么?
翌日,王瞻便和容舒一起来了云家。在云家人面前,他依然谦逊孝恭,云家人也客气相迎,落了座,云闳便开门见山地对王瞻道:
“自归璞入朝为官,家中生意便无人接手了,几个庶子也立志科举,无心生意,我也老了,没多少精力了。近来看你颇为争气,便想着将郢王府的生意转给你,你意下如何?”
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王瞻听了已然大喜,面上却谦虚道:
“泰岳大人过谦了,您老当益壮,正值壮年,何就谈老?小婿愚笨,只怕应付不来郢王府的差事。”
云闳却道:
“你若不接,我也会将这桩生意让出去,到时岂不白白便宜了别家?你就不必推迟了。我会让云秩暂时带你一段日子,等你熟悉了,再让云秩退下来便是。”
王瞻听岳父这样一说,便也不再推迟,“既如此,小婿恭敬不如从命,谢泰岳大人厚爱。”
云家人见王瞻应下了,都心中暗松,云闳当即把云秩叫了进来,让他带着王瞻先去熟悉与郢王府的各项生意往来。转过头,云宓便交代云秩物色一个王瞻身边的人收为己用,以随时监督王瞻与郢王府的生意往来。
云秩素来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要如何收买人心已是驾轻就熟,很快便锁定了王瞻所信任的账房管事王兴,对他恩威利诱,王兴被成功策反。
腊月二十日是郢王府与云家对账的日子,这日云闳亲自接待了王府管事吕襄,并将生意转让给女婿的事情与吕襄说了,另又奉上满满两箱黄白之物,让他在郢王妃面前为女婿美言,达成此事。
吕襄收了金银,嘴上却道:
“做不做你女婿的生意,还得看他的货品如何。记住了,以前什么样,以后还得什么样。若稍有差错,王爷和王妃怪罪下来,可不是你等庶民能承受得起的。”
站在云闳身后的王瞻听完,当即恭身向前,“不敢不敢。小的一定严格按王府要求来,绝不会有丝毫差错。”
云闳也一再跟吕襄保证会襄助女婿,吕襄这才满意地走了。
将郢王府的生意转给王瞻没几日,京城便下起了大雪,云宓走出房门,望着外头的苍茫天地,一时有些恍惚,竟分不清自己是在前世还是今生。
她突然想起今日是二十五,是前世她和周砥成亲的日子,那天也是下这样大的雪。而她死的那一天,竟也是在下雪天。
正感慨着,青梧走进院子来,朝她揖道:
“姑娘,五公子说城郊的老梅林开花了,今日正好休沐,问姑娘要不要出门赏梅?”
云宓朝青梧笑了笑,“跟五哥说,太冷了,我就不去了。”
青梧应声而去,云宓关了门,绿萼便问:
“姑娘,你往日不是最喜欢雪天赏梅的吗?怎的今日不去了?”
朱砂在一旁说道:
“姑娘不是说了吗?太冷了。以往每次出去,姑娘的手脚都冻得通红通红的。”
云宓顺着朱砂的话道:
“朱砂说得对。今年再不想遭那罪了。”
绿萼依然有些犹疑,她们家姑娘何时怕冷过,以前虽然手脚被冻得通红麻木,可她却乐此不疲,今年就感觉姑娘哪里都不一样了。
城郊的老梅林外,云玘刚一下车,便见披着黑色披风站在雪地里翘首以盼的李康,见云玘独自一人,不由望向他身后的车驾,“令妹没来?”
云玘道:
“她说怕冷。不愿出门。”
李康脸上不自觉浮上一丝失望之色,云玘看在眼里,稍一想,便道:
“等会儿折枝梅回去,给她养瓶里。”
李康一听便记在了心里,与云玘往梅林深处走,一边赏梅一边想着要挑一枝最好的折下,时不时便指着某枝梅枝问云玘,“那枝如何?”可仔细一看又道,“不行,枝太粗了。”
“这枝怎样?也不行,花少了点。”
“那枝花开得好,可惜短了些。
……
云玘不禁失笑,他早看出这位挚友一直对小官有意,只以前小官一颗心全扑在周家公子身上,眼里再瞧不见旁人。现在小官对周家公子再无奢望,也不知她跟辞疴是否有这个缘份?
二人正踏雪前行,前方疏影横斜的梅林深处,忽有人影晃动。定睛望去,只见身披玄青斗篷的周砥立于虬枝盘错的老梅树下,宛若一笔浓墨点染于这素白天地间,长随冬阳静立一旁,手中握着两枝新折的遒劲梅枝。
四人于这冰蕊琼枝下相遇,相互见礼,周砥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李康与云玘身后,唯见雪地上两行并行的足印,深深浅浅,延伸向梅林之外,除此再无其他。
寒暄寥寥数语,周砥道明来意,原来是途经此处,见花开得正好,特进来折两枝梅回去给祖母和母亲供养观赏。
周砥语调清浅,目光沉静,虽与李康在恩师的寿宴上相熟,但他于人情交往上向来淡泊,故无心留下来与李康、云玘一起赏景,简单寒暄两句便与二人告辞而去。
行至路边,正欲登车,不自觉地转身回望,目光落在那片正于苦寒中粲然盛放的红梅上,想起那年一个大雪日,同样路过这片梅林,同样是为祖母和母亲折梅,岂料在梅林里偶遇了云宓,若不是她看他的眼神过于痴迷,她一身红衣乌鬟立于白雪红梅之间,倒也不失为一道风景。
她那样的眼神他见得太多,早见怪不怪,可终就破坏了赏梅的心情,梅枝也没折成。
今日他倒是折到了梅,心里却莫名地有些空。
“公子,雪下大了,我们赶紧回吧!”
冬阳见自家公子站着出神,出声提醒。
周砥强行将那些不合时宜的残影驱散,冬阳将马车的门帘挑起,周砥抬脚上了车。
这场雪下得极大,不过半日,地上积雪已有半尺来厚,雪花依然纷纷往下落,将京城的屋宇楼阁尽数烟隐。
因天降大雪,温宜特意派了个小公公来云家通知云宓不必冒雪入宫,云宓这会儿便清闲地坐在炕桌旁看书。桌上的博山炉沉香袅袅,脚边的碳笼将整个屋子熏得暖融融的,少女身着立领妆花袄,缀着雪白狐毛的袖筒里伸出一双细白素手来,时不时翻动着桌上的书页,屋子里温暖又恬静。
她手中这本《史记》已经来回翻了好几遍了,原来前一世郢王被夺兵权开始贪图享乐,便是效仿书中的‘王翦求田、萧何自污’,让圣上误以为他每日只图享乐,无任何政治野心,不曾想这只是他的伪装。
另书中的‘勾践灭吴、陈平离间楚君臣’则无不都是利用对手身上的弱点以破之;而‘孙膑赛马’亦是如此,对方虽强,可也有薄弱之处,唯有避实击虚,放弃局部进行策略博羿,方有赢得全局的机会。
放眼自己眼前的敌人,他们是否也有弱点?是否也有薄弱之处?
思及此,云宓心有所悟,尽管云家在郢王那样的天潢贵胄跟前,弱小如蝼蚁,但胜在敌在明我在暗,能以出其不意来制胜。而贾京、路平虽也位高权重,可他们的弱点却也明晃晃暴露在了她面前。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这个“蚁穴”,她想她已经找到了——便是大小姜氏。
外头云玘拿着一枝梅枝走了进来,见她手上翻的《史记》,已是见怪不怪,只将梅枝递向她,说道:
“不想让你错失这一景,故折了一枝回来给你插瓶,虽不及遍地花开的盛景,可也能让你这屋子添几分别致。”
云宓放下手中书卷,笑着接过,“多谢五哥。”
“不必谢我。谢李辞疴。”云玘执起刚奉上来的热茶饮上一口,“这枝梅是他千挑万选为你折的,为了选一枝最满意的,他拉着我把整个梅林都走遍了,腿脚都冻麻了。”
说完又指了指刚放在桌上的两个纸包,“还有这个,刘记的金丝桂花酥。”
云宓和一旁的绿萼朱砂都不由愣住,绿萼问:
“这金丝桂花酥也是李公子买的?”
云玘嗯了一声,朱砂便问道:
“李公子怎么知道姑娘喜欢刘记的桂花酥的?”
绿萼便道:
“这还用说,自然是公子告诉他的。”
云玘忙解释:
“我可没刻意告诉过他。不过是他见我之前跟小官买过,那小子便记在心里了。”
朱砂一听脱口道:
“李公子可真有心,对我们姑娘可真好。”
朱砂这话惹得云宓有些脸热,随将梅枝递给朱砂,“拿去插上吧。”
省得这丫头口无遮拦,再说些有的没的。
云玘仔细观察着自己妹子的反应,见她脸红,且并不抵触辞疴送的东西。
不由心中暗喜,看来辞疴有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