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这是什么东西?”
身后响起叫喊声,薛暮冉回过头,见村庄里的那些人也都涌了出来,云黎却不在其中。他忙去打听云黎下落,可惜这群人光是逃出来已经费了半条命,连自己的亲人都顾不上,又哪来的精力管别人呢。
混乱之中,他推开众人重新钻进山洞,捡起一块水晶石照明,往前摸索前行,脚下碎石遍地,时不时还被那些尸体阻挡,绊上一跤。
来到那片书墙,满地的布帛纸张,墙面之上所剩无几。他大声喊着云黎的名字,在一块巨石背后,传来微弱的呻吟。
他连忙跑过去,顿时大失所望。
是刘广肃,半个身子压在巨石之下,眼看着已经命不久矣。
他向薛暮冉微微伸手,似乎有话要说。
“云——云黎——被那个女人抓走了,都是孽缘啊!”刘村长气息微弱,从怀里掏出一个青色皮面的卷轴,递到薛暮冉手里,“找——找到云黎,交给他——村子,还有救——不能再死人了。已经死了那么多人,那么多人的心血,换来如今的世界,不能——”
话没说完,已然绝命。
手里的卷轴还带着人体的温度,薛暮冉握紧了拳头,心底五味杂陈,说不清楚其中滋味。又转了一圈,检查那些被乱石砸中的人,竟然无一人活着。
死了这么多人,这么多人,这一切,如果他没有撞倒柳水鹤的僵尸,是不是就不会尸惊?这样那只僵尸就不会逃走,他们也不会遇见那群野狼,不会被咬,来到寻水乡,更加不会为了解毒去找庄老……
这样就不会有后来的一切,也许,就不会有如今的局面,不会死这么多人,云黎也……
他止住幻想,看着地上的尸体,出了神。
满头白发像枯草般打着结,皱巴巴的手无力地伸出来,像抓住什么似的,最终无力地垂下。
不,不是云奶奶——
薛暮冉心里有个声音,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翻过尸体,他看清了那张熟悉的脸,他曾经跟她撒娇,喊她奶奶。此刻,她永远地闭上了那双浑浊的眼睛,再也不用担心会认错人了。
他模糊了双眼,泪水不断涌出,滴在干燥的地面上。水晶石摆在一旁,隐约可以看清已经死去的老人的脸。有一瞬间,他好像看见老人眼皮动了一下,他心里一阵欢喜,伸手去探鼻息,又摸脉搏,种种迹象表明,老人已经离世。
他颓然地倒在一旁的石块边,思绪混乱。清风过处,一阵腐臭味从洞穴深处飘了过来,他一抬头,仔细辨认,黑暗中似乎有人影晃动。
咚——咚——咚——
一双利爪撕裂空气,猛地抓过来。薛暮冉侧身一滚,顺手拿起地上的水晶石照去,那石块之上赫然留下两排指痕,一根漆黑颜色的断甲插在上面。
“僵尸?”他翻身逃窜,已经来不及思考那东西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洞穴之中。
所幸地面石块众多,僵尸移动缓慢,很快,他逃出洞口,大叫起来:“僵尸!僵尸在山洞里面!”
一看天空,只剩一轮明月,巨兽早已不见踪影。
“僵尸在山洞里?”柳水鹤跑过来,掏出青铜铃当空一摇,许久之后,洞口内仍无动静。
几个胆大的年轻人举着火把,紧跟着柳水鹤进洞查看。结果除了遍地死尸,再无其他存在。
刘晟推了一把薛暮冉,骂道:“你在说什么鬼话?想转移我们的注意力,好放你们走吗?”
“你什么意思?”
两人言辞激烈,眼看着就要吵起来,柳水鹤忽然蹲下,掀开地上死尸的衣服,除了石块砸出的伤痕外,几道细长的血印更是触目惊心。
好几具尸体的脖颈处留有血红的压印,而且尸体脸色发黑,指甲变长,眼见就要变成新的僵尸。
这群年轻人哪里见识过这样的事情,纷纷询问柳水鹤有何办法解救。
“最好,还是一把火烧了以绝后患。”
几人正准备点火,刘晟伸手阻止,“这里还有这么多书籍,都是村子的历史,不能烧!”
“那些东西谁看啊?”其中一个年轻人说。
“不管看不看,都不能烧!这是我叔叔拿命保护的地方,我不能让你们烧了它!”刘晟坚持。
相持不下间,柳水鹤建议将尸体拖到洞外一起燃烧。
“只是需要各位帮忙搬运尸体,不过要小心,不要沾到他们的血液,也不要被他们指甲划伤——”
趁着村民们忙活,薛暮冉问道:“那只巨兽怎么不见了?”
“可能是看你害怕,钻进洞里,它觉得没劲,就自己走了吧。”柳水鹤笑了。
“我是去找云黎,谁说我害怕了?你能不能正经点,到底怎么回事——”
“就,忽然间消失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柳水鹤苦笑着,“那一瞬间,我以为自己掉进了地狱,你知道吗?那种应该存在于其他世界的怪物,就这么活生生的出现在我面前。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就跟做梦一样。”
“消失?是慢慢变透明那种,还是噌的一下,变没有的那种?”
“有区别吗?”
“怎么没有,这样至少可以知道它的速度,万一以后再碰到,看看是直接等死好,还是可以搏一搏,逃命好——”
“那要这么说的话,应该是第一种,可以试试逃命——”
“哈哈哈哈——你还当真了啊!”薛暮冉道,一边推了把坐在身旁的同伴,“多谢了,这一切。”
“哦。”
“喂,态度这么冷淡啊!”
“不然呢,我可不像你,随时随地哭鼻子——”
“你说谁呢!”
村中的年轻人们将山洞里的尸体搬了出来,在地上整齐地排好。
柳水鹤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拿着火把走过去,拜了三拜,大声道:“人生在世,短短数十载,来过一趟,体验过酸甜苦辣,世情冷暖,也就不算白来一趟了。希望大家一路走好!”
有人低声啜泣,有人伸手抹眼泪,还有人暗自握紧拳头,滴滴鲜血从指缝中流出来……
火焰翻飞,希望死去的人不会有知觉,不会觉得疼。
刘晟跪倒在地,大声呼喊着什么,其他人也接连着跪倒在地,泪眼婆娑。
这是天灾,还是**,谁也说不清。
等到天亮,太阳升起,他们才结伴下山。本来山洞内的通道也可以直接下山回家,只是经过这一系列事件,那漆黑的地下给众人心中蒙上一层阴影,他们宁愿走崎岖不平的山路,也不愿意进那个山洞。
行至半山腰,柳水鹤忽然开口道:“对了,庄老跟伴冬还在那个茅草屋里!”
“喂!你们别搞花样!又想做什么?”刘晟说,脸上十分不耐烦。
“我去看看庄老怎么样了,他也是寻水乡的人不是吗?”柳水鹤挠挠头,叹了口气,“我跟薛暮冉去找庄老,你们自己下山,不耽误你们时间。”
说罢,两人调转方向。
这时,薛暮冉隐约听见身后人群里的谈话声。
“你手怎么了?”
“树枝划到了,没事。”
他转头扫了一眼,也没在意,紧紧跟在柳水鹤身后。
绕了大半个山头,终于看见意见茅草屋。一身绿布衣服的女孩坐在门口,摆弄着脚边的药草。
他听柳水鹤说过有个叫伴冬的女神医,救了他的命,此刻也猜到就是眼前的女孩。
没等他开口道谢,女孩已经注意到他们,笑了起来:“你们回来了啊,没事吧?哎,云黎呢?”
提到云黎,两人脸色俱是一变,将昨夜发生之事一一告知,神色颓然。
“为什么那个女人这么执着于云黎呢?难不成昨夜那么大阵仗,都只是为了声东击西,带走云黎不成?”伴冬问道。
这话犹如当头棒喝,提醒了柳水鹤,“山洞里的那些男人长得跟云黎还都有几分相似,其中还有一个姓云的,是他家爷爷辈的。难不成这个女人跟云家有仇?还是说,有——”
他迟疑了。
“爱情?”薛暮冉抢先一步,替他猜测。
“可是,如果说蛇灾是那个女人带来了,那都一百多年了,云黎再怎么返祖,也不可能跟一百年前的人长得相似啊。”柳水鹤说。
“那谁知道,缘分也许就是这么神奇呢。”薛暮冉说完,猛地一拍脑袋,从怀里掏出那本捡到的村志,“对了,有这东西,说不定上面记载了什么爱恨情仇呢。”
粗略翻了一遍,无非是说京元1640年,为了隐居避世,云、刘两大家族带着些许外姓人聚集在一起,来到此处定居。
云氏老大云金柏和刘家长子刘火宣,带领这群年轻人,开垦土地,春耕秋收,逐渐稳定下来。可惜好景不长,云家长子因耐不住寂寞,趁夜出走。
直到五年后,他才回来,还带回来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说是自己的妻子。一起带回来的,还有外面世界的稀奇玩儿意。
此时村长已经由刘火宣担任,他与云金柏大吵一架,并要求他带着外人立刻离开村庄。可云家小妹冲出来,哭着请求村长网开一面。
最后,那女人顺利产下一子。那夜,正是十五。
第二天,云家小妹离家出走,连夜进了深山之中。刘火宣组织搜救队伍进山寻找,一无所获。
月缺那夜,蛇群来袭,刘火宣组织村民逃离时,发现云金柏妻子惨死家中,只剩下幼儿在尸体边哭泣不止。
而云金柏早已失去踪迹。
蛇群猛烈,村民死亡众多,终于有少部分逃进一处含有硫磺的山洞里,这才保留下村子的血脉。
如此平静地过了五十多年,在一个月缺之夜,蛇灾再次来袭。所幸刘火宣有先见之明,早在离世之前,设计好村中的地道,让后人照着挖掘,以备不时之需。这次蛇群并未对村民造成损伤,只是有几处茅草房被撞塌而已。
此后寻水乡定了两条规矩,一个是月缺之夜不能进山,还有一个则是,寻水乡人,不准带外人进村。
但是为了村子可以长久延续下去,每年会选出一部分人进入县城买卖交易,赚取钱财跟其他生活用品。
京元1755年,村中一户李姓人家出走。现任村长刘广肃为了保护村庄不被外人发现,在附近广种树木,改变地形,隐藏从外界进入村子的道路。
此后一直相安无事。
“京元1755年?奇怪啊,今年不是新元114年吗?这个京元的纪年法哪里来的?”薛暮冉问道。
“也许是这个村子原来就有的吧。”柳水鹤说,接过村志看起来,“要是云黎在,我们就能知道这个年份跟我们用的是怎么个对应法了。”
“对了,庄老呢?可以问问他啊。”薛暮冉兴奋起来。
“他突然发高烧,我用茅草给他铺了床,他现在躺着,眼睛都睁不开。”伴冬说,眼神萧索。
薛暮冉席地而坐,想着这几天来发生的事情,一切恍如梦中。
云黎失踪,僵尸还游离在外,寻水乡也被烧个精光。还有那个巨大的蛇怪,遮天蔽日的身躯,大如星斗的眼眸,现在想来,依旧浑身发冷。
记不清是哪个大人物曾说过,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也其乐无穷。
但是人真的能胜得过天地吗?
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在日月山川面前,人的一双手显得如此渺小,如此纤弱。连自己的这条小命都保不住,又何来争斗的资格?
想起那怪物的巨尾盘在桐柏山上,傲然月亮之下,雄立山川之间,仿佛动一动即可地动山摇,打个喷嚏就是狂风暴雨。
实力悬殊至此,何谈争斗?
越是思考,越是绝望。薛暮冉长叹一口气,默然不语。
“眼下还有能做的事情,第一,找到云黎,第二,找到那只僵尸。至于其他的,见机行事吧。”柳水鹤一脸淡然。
“喂,那么大的怪物,我们怎么斗得过?在它手里抢云黎,你做梦呢!”薛暮冉叫道。
“你别一看见那东西巨大,就先吓破了胆。”柳水鹤道,“昨夜,那怪物的影子挂在天上,没过一会就消失了。我想,那可能是个幻觉。如果对方真的有这本事,还用得着使唤那么多小蛇吗?”
听过两人的解释,伴冬沉吟道:“那日你们在山洞里碰见的修蛇体型不过是普通蟒蛇的大小,作为支撑山体的石柱,可见的确有东西可以使唤修蛇。”
“但是攻击村落的却是普通的蛇群。”柳水鹤那夜所见的蛇群通体漆黑,跟修蛇的青黑颜色区别甚大。
“这也正常,修蛇是蛇中之王,其他蛇族受它控制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你们还记得云黎所说的,那个会发光的巨蛋吗?”伴冬问道。
薛暮冉一脸疑惑。
“就是山洞里那个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尾巴的怪物,在一个大蛋壳里。你忘了?”
柳水鹤这番话,才让他想起来。他没有亲自经历,一切都是听柳水鹤复述,加上自己的想象,所以印象不深。
“昨夜,我翻看山海经,找到有关修蛇的那一篇记载,说是西南有巴国,又有朱卷之国,有黑蛇,青首,食象。天生为牡,子借异腹。所以导致修蛇数量稀少,极为珍奇。”
“为母?什么意思?天生是母的?”薛暮冉问道。
“恰恰相反,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修蛇天生都是雄性,无法同族内产生后代,只能借助其他生物的肚子来生育。”
听完伴冬的解释,柳水鹤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这样就说的通了,云黎说的那个巨蛋,肯定就是修蛇借着人类女子生下来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