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月光朦胧,巨大的光晕高高挂在天空,像罩了一片轻纱。柳水鹤掏出两枚赤红色的闭息丹,递给薛暮冉一颗,刚要塞进口中,却被伴冬阻止。
“你们赶尸人所用的闭息丹药效短暂,而且影响服用之人的行动。不如用我这个吧,效果差不多,但是吃了之后会但时间增加你的力量跟速度。”
接过来一看,药丸金黄,闻着清香透脑。
“你这个药叫什么名字?”
“我不喜欢取名字,不如就跟你的药取一样的吧,就叫闭息丹算了。以后就换成我这个药吧。”
“可是,这个闭息丹是根据我母亲留下的药方做的,你这个药效真的有那么好吗?”
“三十年前的药再好,肯定也不如现在的有效果。”伴冬呵呵一笑,“再说了,你这个闭息丹,也是我做的,我能不知道?”
柳水鹤吃了一惊,眼前的女子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怎么可能做出三十多年前的药物。
“你上次就说,赶尸的柳姐姐,你到底是什么人?”
伴冬托着下巴沉思,半晌后才开口:“柳姐姐啊,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还没有孩子呢,也没有青铜铃,腰间插着一节翠竹做成的笛子,用音律来控制僵尸。几年后再碰见她,怀里抱着个小男孩,手里拿着青铜铃玩……”
“不可能,那你现在该多少岁了?”薛暮冉颤抖着声音反驳。
“年纪这种东西,我早就记不清了。反正从春到夏,从秋到冬,日日夜夜,我都游荡在山川江河之中,管他年岁多少呢。”
女子的声音悠远清扬,蕴含着数不尽的沧桑。
入夜之后,山中清冷幽静,严冬时节,早已不闻虫鸟之声。
“喂,老柳,你慢点!”薛暮冉一路小跑,也赶不上前面的高大背影。
“你别被那小丫头骗了,我猜,八成是庄老碰见你母亲,跟她说了这些事情,她才知道……”
那人影这才停下,转过头问道:“如果是这样,她为什么要骗我?这对她有什么好处吗?”
“这——”薛暮冉一时语塞,“也许,她天性如此,就喜欢骗人呢。”
“你!”柳水鹤被这番无赖言论气的够呛,恨恨道:“早知道就该把你送去喂僵尸!”
“嘿嘿,别这样嘛,等我们抓到僵尸,找到云黎,这件事就彻底结束了。”这时,他想起云奶奶死去的模样,心头一哽,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疼得他一时喘不过气来。
但他表面依旧不正经的笑着,跟在柳水鹤身后,悄悄擦掉眼角的泪珠。
来到山坡上一处平坦的地界,柳水鹤高举青铜铃,轻轻一摇,绵密清澈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激荡回来,薛暮冉一时有些眩晕,扶着山石坐下,塞住耳朵,这才勉强可以阻隔铃音入脑。
连摇三回,柳水鹤盘腿坐下,将青铜铃倒插在泥土中。薛暮冉这才放下塞耳朵的手,走过去坐在他身旁,问道:“怎么了?那僵尸会过来吗?”
“从回声上来听,那只蛊虫就在附近,自然僵尸也离得不远了。”
“那现在我们做什么?”
“等。”
“就——坐在这里等?这样多被动啊!”薛暮冉叫起来。
“你要是不愿意,也可以进林子里去找嘛,我又不拦着你。”柳水鹤嘲讽道。
树林森森,似乎藏着无数怪物,薛暮冉咕哝几声,乖乖坐在一旁,无聊之下,用手指戳着青铜铃,问道:“这个铃铛什么来历啊?这么厉害——”
柳水鹤身子一震,缓缓道:“这是我母亲的遗物。在我成年的时候,道观的高功将一本书连同这个铃铛交给我。”
“书?写着什么?”
“我母亲的人生经历吧,她自小在深山长大,精通音律。自创了一套可以操控死尸的曲子,开始了赶尸的生涯。她是真心喜欢这个行业,觉得送那些飘零在外的死尸们回家落叶归根是一件很伟大的事情。所以,我选择了跟她一样的行业,想走一走她曾经走过的路。”
“那这个青铜铃呢?怎么得到的?”
“这个倒是没说,不过那本书残缺不全,可能写了也说不定。只是写了青铜铃的效用,和应声蛊的培养方式。哦,对了,那个闭息丹的药方也夹在书里。”
“所以你就离开道观,开始做起了赶尸的行当?”
“是啊,人死如灯灭,多少人为了生计奔波在外,死于非命。送他们回家,也许是唯一一个,可以让他们安息的方式。”
娑娑声响,树叶摆动。
两人起身紧张地看着那片树林,忽然身后一阵腐臭味飘来,薛暮冉一转身,迎上一对血红的眼睛。
猛地一下腰,堪堪避过那双利爪。薛暮冉侧身扶地站起来,叫道:“老柳,僵尸!”
话音未落,僵尸的指甲已经插过去。
柳水鹤左右格挡,一个扫堂腿将僵尸按倒在地,立刻从怀里掏出绳索,打算系住僵尸坚硬的胳膊。
谁知僵尸力气极大,挣脱束缚,往前一跳,已然脱离控制。
柳水鹤将绳索扔过来,与薛暮冉一人抓着一头,将僵尸拦腰截住后,一个交叉,死死困住僵尸。
那僵尸也不甘示弱,抓着绳索往薛暮冉方转圈,力道极大,不一会,已将绳索牢牢套在身上。薛暮冉还没来得及窃喜,却看见那张青白面孔已经近在迟尺,一双殷红的眼珠子直勾勾盯着他,张开血口往他脖子上咬去。
腐臭味扑面而来,薛暮冉一时害怕,伸手阻挡,手上一松,绳索已经被僵尸夺去。
趁此机会,僵尸倒退着一跳,滑下山坡。
此时绳子另一头还握在柳水鹤手里,他死死抓着绳索不放,被僵尸带着冲下山坡,速度极快。树枝划烂他的胳膊、大腿,鲜血渗出来,染湿他的道袍。
淡淡的月光照在薛暮冉的脸上,他呆在原地,伸着空荡荡的双手,低声道:“这不可能!”
一晃神,那一人一尸已经消失在树林中。
沿着树枝折断的痕迹,薛暮冉一路找寻,在一处山崖边发现喘着粗气的柳水鹤。
“僵尸呢?”他问。
柳水鹤指指山崖下面,“跳下去了。”
探出身子往下张望,雾气缭绕,深不见底,隐约听见轰隆水流声。
“难不成这僵尸要自杀吗?”薛暮冉问道。
“有点不对劲,僵尸害怕水火,怎么会主动跳进去呢?这下面可能另有玄机。旁边有一些绿藤,我打算下去看看。”
“这大晚上的,要不等明天白天再做打算吧。”薛暮冉劝道。
山谷空幽,绝壁高耸,无奈,两人只能先回去茅草屋,打算等天亮再下悬崖查看。穿过树林,茅草屋灯火还亮着。柳水鹤驻足不前,表情凝重。
“伴冬的话,你也别太当真,那丫头看着就神神道道的。”薛暮冉说,推开门,只见墙角的茅草堆上,庄老脸上扎了好几根银针,正气喘吁吁说着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薛暮冉半跪在老人身前,问道。
“高烧不退,药石无效,现在就是用银针吊着他一口气。”伴冬神色凄然。
柳水鹤上去一把脉,立时皱起眉头。
脉象浮沉不稳,忽强忽弱,极为凶险。
“现在怎么办?送庄老回村子吗?”薛暮冉问道。
“药石无灵,回村子等死吗?”伴冬语气急促,“我不会让他死的,那么大的修蛇,肯定内丹已成。虽然这样对它不起,但是这个世界本就十分狭小,那么大的家伙活着也会很辛苦。不如我送它一程!”
说罢,从门后取下弓箭。
“你别这么着急行不行?”薛暮冉一把拉住她,“我们从长计议啊,现在连那条蛇在哪里都不知道,怎么找那什么内丹?”
伴冬却神色古怪,看着薛暮冉道:“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样的好机会,庄老□□凡躯,加上年纪也大了,可能连今夜都撑不过去。”
“我的好机会?你是说脚伤吗?对,没错,我年轻,伤好得快,那又怎么样?我也会死啊,我们得想个办法保全自己,再去救人,不是吗?”
伴冬垂首不语,良久才慢慢抬头,苦笑道:“你说得对,是我错了。”
原本有些气愤的薛暮冉见她这样,也没了怒气,突然有些心疼起来。
“对了,有件事很奇怪。”薛暮冉想起方才与那僵尸面对面的情形,“那只僵尸,长得很像一个人。”
“谁?”
“你想想,那个女人养了那么多男人,长得都像谁?”
“云黎?”柳水鹤叫道。
一时间,乌云笼罩在三人头顶,毫无头绪。两件本不想干的事情,竟然在某处有了联系。这是他们谁都没有想到的。
“那具尸体,是谁让你送的?送去哪里啊?”伴冬问道。
“要送到彩衣县,岳家。找我办事的那个人戴着帽子,看不清长相。不过我们这行,早就习惯了各种各样的客人,也就见怪不怪了。”
“岳氏木材行的那个岳家?”见老柳点头,薛暮冉有些惊讶,“这么个大财主家,要这具尸体做什么?难不成这个人是他们家亲戚?”
“村志上面写了吗?岳家。”柳水鹤问。
“那倒没有,而且村子里除了云、刘两家人多一点,其他就只剩下李、王两个姓氏,人数稀少。唯一那家姓李的还逃走了,现在村子里只剩下那三家了。”
“总感觉其中有什么联系,眼下乱猜也没什么用,还是找修蛇要紧。”柳水鹤沉吟道。
这时,屋内传来呻吟声,三人推门进去,庄老招手喊他们过去,似乎有话要说。
薛暮冉扶起他,问道:“您想说什么?”
“别——别伤害——那个女人——”庄老断断续续道。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吗?”薛暮冉问。
“那是我小时候听说的事情了,”庄老慢慢说道,“一百多年前,云家连同刘家,带着一群年轻人来到寻水乡定居。我的曾祖父,他叫云木阑,是云家的老二,他的妹妹,叫云水瑶,那年刚满十六岁。大哥叫云金柏,成熟稳重,是人群的领头人物。”
“水瑶?那不是——”柳水鹤惊讶道。
老人仿佛没听见,继续道:“妹妹水瑶一直特别喜欢粘着哥哥金柏。但是当时刘家长子刘火宣一直喜欢妹妹,却遭到拒绝,心中不快,因此造谣金柏对妹妹不轨。为了清誉名声,哥哥只好离开寻水乡,让老二照顾妹妹。他原以为,一切随着自己的离开会平息。可惜事与愿违。村里有一些男人以为妹妹生性□□,竟然趁机轻薄于她,其中以刘火宣的弟弟刘土明为首。
二哥生性木讷,一直没察觉妹妹的异样。如此过了五年,大哥金柏回来村子,妹妹欣喜欲狂,却发现哥哥身后还带着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
这五年来,妹妹日夜煎熬,唯一的希望就是这个哥哥。但是她没想到,哥哥出去一趟,已经组建了家庭,跟她是再无机会。
万念俱灰之下,妹妹离家出走,消失在山林之中。村长刘火宣带着一群人进山搜寻,却失望而归。不久,金柏带回的女人分娩,那夜正是月圆之夜。当幼儿哭啼之声响起时,金柏松了口气。
第二天,他进山搜寻妹妹踪迹,一无所获。第三日,月亮缺了个口子,他站在自家院子里给新作的澡盆打蜡,却发现妹妹竟然就站在面前。妹妹问他,愿不愿意跟着她一起离开,过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生活。
哥哥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在迟疑之际,妹妹忽然笑了,决绝残酷。他想伸手去拉她,却发现那人犹如泡影,消失在空气中。当夜,蛇群攻击村庄。
云木阑赶来,要带着他们逃走,却只发现金柏妻子面色青黑,已经没了气息。像是被什么人捏碎了骨头似的,四肢尽断。金柏却不知踪迹。”
其他内容跟村志记载相差不大,薛暮冉心生慨叹,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那云黎,是云金柏的后人吗?”柳水鹤问。
“大哥那一脉,只剩下云黎一人。”庄老道。
“难怪,难怪那女鬼如此执着于云黎,难怪那夜,僵尸会出现在山洞里。”柳水鹤霍地一下站起来,“我知道要去哪里找蛇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