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文成觉得这话真不吉利,也急了:“你凭什么认为我下次还会输?你就不能说点好话?”
此时已经到了城隍庙门口,贺文成边说着话边十分用力地一把搡开庙门,那庙门年久失修,发出十分刺耳的吱呀声。
贺进拄着拐杖跨进门去,温言道:“你们娘俩,好好的怎么又急了?”
许采薇咳了两声,跟进庙里,哐当一声把庙门往回狠狠一摔,重新关上,对贺文成道:“你知不知道你最大的毛病是什么?自以为是!你今日在比武大会上见到的高手有多少你记得吗?你数都数不过来!他们哪一个不比你强?你回去接着练,他们就不练了?五年后你武功有进步,他们就没进步了?到时你还是个输!”
贺文成怒火中烧,一把掀开头上的斗笠,摔在地上,气道:“输输输!你总是说我会输!我今日被别人欺负,你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反倒火上浇油,伤口上撒盐,我到底是不是你儿子?你为什么总是看不起我?”
贺进一看母子俩又要动真气了,忙道:“文成,你说什么胡话?你不是你娘的儿子还能是谁的儿子?再说了,你娘也没有看不起你。”
许采薇冷着脸道:“我不是看不起你,我是看得清你。我养你这么大,你几斤几两我心里清楚得很。你要我安慰你,我怎么安慰你?安慰你有用吗?能让你打赢所有人当上‘天下第一’吗?”
贺文成走到神像后面,在夹缝里发现了几张破旧的帷帐和衣物,提起来用力抖了抖灰尘,然后铺在地上,赌气道:“是啊,我几斤几两你知道的最清楚。我文不成武不就,县试考不过,比武大会也输了,我没本事没出息,我一事无成,是个废物,你要是觉得有我这样的儿子给你丢脸了,那你就别再认我这个儿子啊!”
许采薇被气得捂着胸口咳个不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贺进平日里一贯一副笑脸,十分温和,眼下听了贺文成的话也不禁拉下了脸,恼怒道:“文成,你说的什么混账话?”
贺文成侧身躺在地上,不看他们,也不说话,心里十分烦躁。
许采薇咳嗽了半晌,刚一止住,马上扑到贺文成身前,扬手就要打他。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贺文成一听便知对方身负武功,并且武功远在自己之上,不知来者何人,更不知是善是恶,多加一份小心总是没错。
他马上捂住许采薇的嘴不让她发出声音,然后用嘴形告诉贺进让他一起躲过来。
贺进怕拐杖砸在地上的声音被门外来人发觉,只好提起拐杖,一条腿跳过去。
贺文成一手捂着许采薇的嘴将她圈在怀里,不许她动弹,另一只手伸出去将贺进拉过来。
一家三口刚藏身完毕,庙门被人哐当一声十分粗暴地踹开了。
“他娘的!老子总有一天把贺文成和萧未雪大卸八块!让他们死无全尸!”
此话一出,贺文成浑身一抖,心跳砰砰响在耳畔。
真是冤家路窄,来人竟然是蒋天日。
贺文成压住心中的恐惧,小心翼翼地从神像后探出一双眼睛。
只见来者一共三人,踹门的那个是蒋天日,正大踏步地迈进屋来。
紧跟着蒋天日的是一个瘦高男子,最后面走进来的是个十分瘦小的少年。
那瘦高男子生的贼眉鼠眼、尖嘴猴腮,而身材瘦小的那个少年,面容除了稍显稚嫩之外,简直与蒋天日的脸一模一样。
贺文成心想,这个瘦高男子一定是蒋天月,身材瘦小的少年一定就是蒋天星了。
只见蒋天月拿着个火折子跟着蒋天日跨进门来,老鼠般又圆又小的眼睛看着蒋天日道:“那个贺文成不足一提,杀他轻而易举,但是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萧未雪却是个大麻烦。”
蒋天日一听萧未雪这三个字心里就烦躁,再瞧这破庙遍地灰尘,神像破旧不堪,香案摇晃,地上的三个蒲团结满了蜘蛛网,心里更是来气,抬起一脚将一个蒲团踢飞,蒲团狠狠撞在墙上,激起一阵灰尘,又怦然落地。他口中骂道:“他娘的!这是什么破庙?鬼都嫌弃!”
蒋天星默默把庙门关上,又默默地去把蒲团捡起来,用手掌拍打了几下,扫下了蜘蛛网,放在靠墙的地方,很乖巧地对蒋天日道:“大哥,你坐这里。”
蒋天日走了过去,一屁股坐在蒲团上。
蒋天月捡起地上落满灰尘的半截蜡烛,用火折子把蜡烛点亮,放在香案上,又把火折子熄了,收入怀里,感叹道:“我们穷,住不起客栈,只能住这种鬼都嫌弃的破庙。”
蒋天星捡起地上另外两个蒲团拍打着,不说话。
蒋天日一拳砸在地上,愤愤道:“他娘的!这穷日子老子真是过够了!回去老子接着练,五年后再战,一定把什么梁群洪、孟仲言都打得遍地找牙!到时候得了‘天下第一’,拿到黄金万两,咱们兄弟三个过好日子去!”
贺文成觉得“孟仲言”这个名字很熟悉,细细一想,记起来京城的路上,曾听闻人说今年孟氏参加比武大会的就叫“孟仲言”。
因为这二十年来,每一年的“天下第一”都是孟氏的人夺得的,因此大家都很关注孟氏动向,贺文成听到之后也留心了一下。
这时蒋天月拿着蒲团走过去,坐在蒋天日左侧,靠在墙上道:“梁群洪快五十了,虽说他功力深厚,但年纪大了,身体难免衰竭,而且他今天不就输给了孟仲言吗?可真是坐实了‘千年老二’的名号。依我看,那孟氏子子孙孙无穷无尽,孟氏阎罗掌传于后代,才真正是大祸患。”
贺文成心想,看来他走之后,梁群洪最终还是输给了孟氏,今年的“天下第一”毫无疑问就是孟仲言。
又想孟氏阎罗掌威力巨大,且从不肯传给外人,因此孟氏已经仗着那阎罗掌霸占比武大会魁首整二十年。
二十年来,无人能逃过阎罗掌的攻击,此后恐怕也无。换句话说,只要孟氏不绝后,只要阎罗掌不失传,“天下第一”永远都是孟氏的,他贺文成夺得“天下第一”的机会小之又小。
这时,只听蒋天日又道:“阎罗掌再厉害也是人创的,老子回去仔细想仔细练,就不信琢磨不出来一套能制服阎罗掌的功夫!天星,你信不信大哥?”
蒋天星坐在蒋天日右侧,人有些呆呆的,脸上带笑,声音平淡又坚定:“我信。”
蒋天日又把头转向左侧:“天月,大哥一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你信不信?”
“我信。”蒋天月道,“但是大哥,我有一个更好的主意,不知道你肯不肯听。”
蒋天日道:“什么主意?”
“孟氏之所以能连续二十年都赢得‘天下第一’,不就是因为他们会阎罗掌吗?”蒋天月道,“若是我们也练成了阎罗掌,那我们自然也就能当第一了。”
蒋天日冷笑一声:“孟氏小气得很,这么多年从来不肯把阎罗掌传给外人,我们又怎么练得成阎罗掌?”
蒋天月狡黠地笑道:“他不传,那我们就偷。”
“偷?”蒋天日道,“武功在他身上,怎么偷得来?”
“武功自然偷不来,”蒋天月道,“可《阎罗内功》这本秘籍偷得来。”
蒋天日皱起眉头,“什么《阎罗内功》?”
蒋天月道:“大哥,你说孟氏的阎罗掌真正厉害在何处?”
蒋天日想了想:“自然是阎罗掌中蕴含的内力。”
“不错。”蒋天月道,“阎罗掌掌法虽然也有精妙之处,却仍算不得第一流的武功,它之所以厉害,就厉害在掌中所含的内力。”
蒋天日又一拳砸在地上,愤愤道:“他娘的!也不知道孟氏怎么练的那么厉害的内功!”稍顿了顿,又恍然大悟,猛地瞪大了眼睛看向蒋天月:“难不成就是那本《阎罗内功》?!”
蒋天月得意地笑起来:“正是。多年以前,孟氏阎罗掌根本就不叫阎罗掌,甚至连个名号也没有,而且当年第八届比武大会,梁群洪只用了三招就打败了孟氏掌法,可是后来孟氏不知在哪里弄到一本武学秘籍《阎罗内功》,只修习了五年,就在第九届比武大会上反败为胜,打败了梁群洪,赢得了‘天下第一’,孟氏阎罗掌这个名号也因此名扬天下。所以我说,孟氏掌法没什么高妙之处,关键就在于那本《阎罗内功》。只要我们拿到那秘籍,练得上乘内功,再将内功与自己的刀法相贯通,到时我们便打遍天下无敌手了!”
蒋天日一边凝神细想,一边不住点头,问道:“可是孟氏一定将这秘籍藏得很深,到哪里去偷?”
蒋天月得意道:“我早打探好了,这秘籍就在孟仲言书房的密室里。”
蒋天日惊喜道:“当真?”
“当真。”蒋天月的目光亮晶晶地,“而且孟仲言腰间常系着一个锦囊,锦囊里就放着密室的钥匙,我们先想办法拿到钥匙,然后偷偷潜进去,打开密室,拿到秘籍。”
神像后的贺文成听到这一场阴谋,暗暗心惊。
贺进也显然不悦,皱着眉头不发一言。
许采薇早已气得浑身发抖,眼见她就要跳出去大声斥骂,贺文成用力捂着她的嘴,将她牢牢按在怀里。
许采薇不断挣扎,但贺文成的力气比她大,根本挣不脱。
这时,只听蒋天星迟疑道:“大哥,二哥,可是,我有点怕。”
蒋天日道:“怕什么?”
蒋天星面色忧愁:“怕我们落得当年催命鸳鸯那样的下场。”
此话一出,蒋天日和蒋天月都沉默了。
武林中人无人不知催命鸳鸯,贺文成也曾听过有关他们的传闻。
据说,催命鸳鸯是一对夫妻,男的叫陆深,女的叫宋荷,而且这对夫妻和梁群洪是亲密无间的好友,从小在翠竹村一起长大的。
他们三个人自幼在一起习武,希望赢得比武大会“天下第一”,摆脱贫苦的生活,过上富贵日子,可是三个人却都在第八届比武大会上输给了沈氏的沈家剑法。
当时孟氏还寂寂无名,沈家剑法却家喻户晓,从第一届比武大会到第八届比武大会,沈氏都靠着沈家剑法稳坐“天下第一”的位子。
当时打败他们三个的叫沈玉章。沈玉章虽然赢了,但是他十分欣赏陆深、宋荷和梁群洪的武功,时常邀他们到府上切磋武艺,四个人也因此成了好友,当时在武林中传为佳话。
然而,陆深和宋荷却渐渐起了歹心,有一天夜里,他们偷偷溜进沈玉章卧房去偷沈家剑法的秘籍,却被沈玉章和梁群洪抓了个正着,沈玉章和梁群洪大怒,与陆深、宋荷动起手来。
但陆深和宋荷有备而来,用暗器杀了沈玉章,梁群洪虽逃过一劫,却也身受重伤。
当晚,陆深和宋荷毫不留情地将沈氏灭了门,拿了秘籍,离开了沈府。
之后,梁群洪因不满陆深和宋荷的行径,将他们的暴行宣告武林,并宣布自己与他们二人决裂。
从那开始,整个武林开始追杀陆深和宋荷,名义上是为了惩奸除恶,为沈氏讨一个公道,实际上不过是想要他们手里的《沈家剑法》。
陆深和宋荷东躲西藏,却不想武林中人居然找到了翠竹村,并放言若是他们不现身便杀了二人爹娘,二人听闻消息只好赶回翠竹村。
当时所有武林高手齐聚此处,逼夫妻二人交出秘籍,夫妻二人坚决不肯,他们便杀了二人爹娘,这下彻底惹恼了这对夫妻。
据说,当天聚在翠竹村的高手五百有余,死在陆深和宋荷手下的多达三百余人,夫妻二人便因此得了个“催命鸳鸯”的诨号。
可是,任陆深和宋荷的武功再高,两个人也休想打得过五百多人,他们杀了三百多人之后,体力早已不支,只能边打边逃,最后被逼得双双跳崖而亡,《沈家剑法》也随之坠崖,谁也没有找到,整个武林这才重新恢复了平静。
蒋天月看蒋天日有些动摇,便劝解道:“当年是梁群洪亲眼目睹了催命鸳鸯行凶偷书,之后宣告武林,这才惹得武林高手追杀,这次去孟府只我们兄弟三个人知道,武林中有谁知道是我们偷的呢?”
蒋天日犹豫了一会,坚定了眼神:“天月说得没错,咱们兄弟三个一条心,绝不会泄露半点风声。”
蒋天月附和道:“大哥说的没错,天星,你不用怕,这件事万无一失。”
蒋天星垂下了头,眉头紧皱着,又支支吾吾道:“可是,我听说,孟府闹鬼。那孟府本是前朝青阳公主的旧宅,青阳公主被奸人所害,魂魄不散,化为厉鬼,这些年来,断断续续在孟府吃了很多人,连道士都镇不住她,万一,万一我们碰到青阳……”
“什么青阳绿阳的?!”蒋天日马上打断他,“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那女鬼一定是孟仲言怕人偷秘籍故意编造出来,专门吓唬你这种小孩子的!”
“可是,有很多人亲眼见过青阳公主化作厉鬼出来害人的……”蒋天星缓缓垂下了头,两只手揪着自己身上的粗布衣裳,闷声道,“而且,我觉得,孟仲言和我们无冤无仇,我们这样去偷他的宝贝,是不是有些太坏了……”
“坏?”蒋天日大吃一惊,拽着蒋天星单薄的衣角,给蒋天星看那上面大小不一的补丁,“天星,看看你身上穿的是什么衣服?”
又扯起自己和蒋天月那被磨损的破旧不堪的麻衣,“看看大哥和二哥穿的是什么衣服?”
又伸出手在面前一划而过,“看看咱们住的是什么房子!坏?天星,什么叫坏?那孟仲言锦衣玉食,享尽荣华富贵,而我们吃不饱穿不暖,身上没银子,只能住这种漏风的破庙,这才叫坏!老天爷不公道,我们也没必要仁义!”
蒋天星垂下头,不说话了。
蒋天日不再理会蒋天星,平息了下心情,转头问蒋天月:“那孟仲言武功高强,我们不是他对手,怎么拿得到钥匙?”
“光明正大地和他交手,我们自然打不过,但是大哥,你不是有暗器吗?”蒋天月道,“到时我和天星分击他左右,你躲在暗处,相机下手,还怕拿不下他吗?”
蒋天日隔着衣服摸了摸怀里的暗器,思索道:“不好。孟仲言今天刚赢得‘天下第一’,想必明日皇上就会传圣旨到孟府,对他大行赏赐,若是在这节骨眼上杀了他,皇上一定大怒,会惹来大麻烦。”
听到这里,许采薇再也忍不住,在贺文成手上咬了一口,贺文成吃痛松了力气,被许采薇挣脱。
许采薇正要跳出来破口大骂,贺进又一把捂住她的嘴,将她按下。
她气得满脸通红,非发泄出来不可,手肘往后一戳,杵在贺进肚子上,贺进一个不留意,“啊”地一声大叫出来。
蒋天日马上起身,大喝:“谁?少他娘的装神弄鬼!给老子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