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宴借着月光看清前面的山壁,那里有个隐蔽的山洞。
刚进山洞,夜随就跟了进来,他身上又添了几道新的伤口,黑气在伤口处萦绕,却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他们暂时不会追来,我留下的气息能干扰他们的感知。”
苏宴放下阿禾,从竹篮里取出伤药。
“过来处理伤口,”他朝夜随招手,“虽然药膳能压制你的凶性,但伤口不处理,会被浊气反噬。”
夜随没有犹豫,沉默地走了过去。
苏宴的指尖触到他的伤口时,他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却在感受到那股温和的灵气时放松下来。
“你的灵力很特别,”他看着苏宴专注的侧脸,斟酌着用词,“不像修者,更像是……药灵。”
“师父说我天生能与食材沟通。”苏宴涂抹药膏的动作很轻,“江南知味堂的药庐里,连最娇贵的铁皮石斛,到了我手里都能多活三年。”
他垂眸,“十六岁那年,青溪镇爆发尸毒,师父为了救我,用自己的灵力催动百草凝神膏,最后……”
“被人偷袭了,”夜随突然接话,“你师父的灵力不是耗尽的,是被人用淬了浊气的毒针所伤。”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一段模糊的记忆。
青溪镇的火光中,一个穿着灰袍的老者,正用针管往一个白胡子老头身上扎针。
苏宴的动作猛地停住:“你怎么知道?”
“刚才看到你的玉佩时,想起的碎片。”夜随睁开眼,金色纹路里带着一丝迷茫,“我被困在黑曜石里时,偶尔能看到外界的画面,青溪镇的那场火,我看到过。”
他看着苏宴,“那个偷袭你师父的人,就是散播尸毒的人,他身上有饕餮残魂的气息,和我一样。”
阿禾抱着膝盖坐在一旁,小声问:“苏哥哥,我们要去找他报仇吗?”
苏宴摸了摸她的头:“不是报仇,是为了不让更多人变成尸邪。”
他将药膏收好,语气坚定:“师父留下的《镇邪食录》只有半本,另一半被那人夺走了。要制住高阶尸邪,必须找到完整的食谱。”
所以,他会继续前行。
“那人要完整的食谱,是为了炼制噬魂丹。”他说出这三个字时,眼中带着厌恶,声音里也很冷,“用饕餮残魂和尸毒恶念炼制的丹药,能让人获得永生,却会彻底沦为邪祟。”
苏宴猛地看他:“你怎么知道噬魂丹?”
“饕餮以邪念为食,噬魂丹的气味,我永远忘不了。”夜随的手指蜷缩起来,“当年我被封印,就是因为拒绝帮他炼制这种丹药。”
他的记忆像是被打开的闸门,更多碎片涌了上来。
西域的沙漠,噬灵窟的黑曜石,还有一个穿着织金锦袍的女子,正将一枚玉佩按在他的额头上。
“那个女子……”夜随喃喃道,“她穿着绣了药草的裙子,和你的玉佩很像。”
苏宴掏出玉佩,借着月光仔细看。
玉佩的背面刻着一个极小的“云”字,是他从未注意过的。
“这是我苏家的祖宅印记,”他回想起师父说过的话,“我先祖是织药女,能用丝线编织草药的灵气。”
“是她封印了我。”夜随缓缓道,“但她没有伤害我,只是在我体内注入了一缕药灵,让我不至于被恶念吞噬。”
他看向苏宴,
“你的药膳能压制我,不是其他原因,是因为你身上有她的血脉。”
山洞外的风声渐渐小了,远处传来镇邪司的马蹄声,柳轻寒的声音隐约可闻。
苏宴将竹篮背好,对夜随说:“镇邪司的人来了,我们不能再待在这里。墨老怪在西域,我们得去噬灵窟,那里或许有你的完整记忆,还有《镇邪食录》的另一半。”
噬灵窟,是他们的共同目标。
夜随站起身,黑气在他脚下凝聚,形成一双淡淡的雾靴。
他看向阿禾:“她能跟上吗?”
阿禾立刻挺直腰板:“我能!我还能帮苏哥哥辨认草药!”
苏宴笑了笑,将一枚青团塞到夜随手里:“路上的干粮。”
他背起阿禾,朝着山洞深处走。
那里有一条隐秘的水道,能通向山外的官道。
夜随咬了口青团,艾草的清香在舌尖散开,他忽然想起那个织药女的笑容,和苏宴方才的笑,很相似。
他加快了脚步,以黑雾在前方开路,将水道里的毒虫驱得一干二净。
这一次,他不再是孤身一人,有人同行,还有能压制他恶念的青团香气。
水道里的潮气裹着腐叶味扑面而来,苏宴背着阿禾的脊背早被汗浸湿,衣衫紧紧贴在皮肤上。
阿禾攥着他的衣领,小脑袋埋在他颈窝,呼吸虽有些发颤,却硬是没哼一声,只在水流溅到裤脚时,悄悄把腿往他怀里缩了缩。
苏宴轻声问:“阿禾,怕吗?”
她摇了摇头:“我不怕!苏哥哥教过我的,遇到危险要冷静,还能帮你递草药呢。”
她说着,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她先前分类好的山楂干:“你看,我把这个带出来了,等出去了给你泡陈皮山楂茶。”
话音刚落,前方的夜随突然停住脚步,黑雾猛地拔高。
苏宴眯起眼,良好的视力让他看到了夜随停下的原因。
前面有个黑影。
那黑影蜷缩在水道侧壁的凹陷里,皮肤泛着青灰,抬着头看向他们,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凶光。
这是个一阶浊念尸毒感染者,看衣着像是附近的樵夫。
夜随周身黑雾瞬间凝实,利爪已然成型,眼看着就要朝尸邪落下,苏宴连忙阻止:“等等!他还有救。”
他将阿禾轻轻放在相对干燥的石台上,叮嘱道:“看好药囊,别乱动。”
之后从竹篮里翻出备用的艾草面团和陶制小灶,动作麻利地生火、揉团。
火光映在他专注的侧脸上,右手食指的薄茧在面团上碾过,淡绿色的灵气顺着指尖渗入面中,将原本普通的面团染得泛着微光。
夜随皱着眉挡在他身前,利爪死死朝着那具尸邪威慑着。
他偏头看向特制小柴坏烧着的火炉,感知到苏宴指尖散逸的灵气,温和得像春日融雪,与他体内躁动的恶念形成奇妙的共鸣……用来给这尸邪,未免过于浪费。
即便这样想,他也只是静静看着,没做多余的举动。
“嗷——”
尸邪突然嗷叫着扑来。
夜随侧身一挡,黑雾化作屏障将其弹开,利爪在对方肩头轻轻一按,既没伤其要害,又将之按在石壁上无法动弹。
这力道拿捏得极好,显然是怕伤了尸邪,耽误苏宴用药。
苏宴熄了火,将蒸好的青团取出,艾草的清香瞬间压过了水道里的腐味。
他快步上前,将温热的青团递到尸邪嘴边,声音温和:“慢点吃,艾草能净浊,吃下去就不难受了。”
尸邪起初还在挣扎,可闻到青团的香气后,动作渐渐迟滞,循着气味张口咬下。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他青灰的面色就透出几分血色,浑浊的眼睛也清明了许多,看清眼前的人后,沙哑着嗓子道:“谢、谢谢公子……我、我原是要进山砍柴,却被个穿灰袍的药商推下了山涧……”
他双眼湿润,悲痛自己遭遇这无妄之灾,又为自己的劫后余生庆幸。
“灰袍药商?”苏宴心头一紧,忙追问,“他长什么样?有没有说什么?”
“他戴着帷帽,脸看不清,”樵夫回忆着,“只听到他跟同伙说,要去西域噬灵窟……”
夜随的瞳孔骤然缩起,眼尾的金色纹路隐隐发烫发亮。
“噬灵窟”这三个字,像钥匙般撬开了他记忆的碎片。
那是无尽的黑暗中,无论是黑曜石的冰冷触感,还是那个绣着药草纹样的裙摆,都与这个地名紧紧地缠在一起。
“他身上是不是有饕餮残魂的气息?”夜随声音发冷。
樵夫愣了愣,茫然摇头:“我不知道什么残魂,但他身上有股怪味,像烂掉的草药混着血腥味。”
苏宴摸向他的饕餮纹玉佩,玉佩的温度似乎比往常更低。
墨老怪果然要去西域,师父的日记和夜随的记忆都指向了噬灵窟。
“我们继续赶路。”苏宴给樵夫塞了两个青团,又给他指了出山的路,“沿着水道一直走,就能到官道,那里有镇邪司的人在巡查,他们会帮你。”
他收拾好陶制小灶,转身要去牵阿禾,却发现小姑娘正踮着脚,把自己怀里的山楂干往夜随手里塞。
夜随皱着眉,手却老老实实地伸着,指尖沾着的黑雾都收敛了不少。
“夜随哥哥,这个甜,能压你身上的凶气。”阿禾仰着小脸,认真道,“苏哥哥说,吃甜的心情会变好,凶气也就跑啦。”
夜随微微别过脸,把山楂干塞进嘴里,含糊道:“谁想吃这种小孩子的零嘴。”
话虽如此,他却没吐出来,酸甜的滋味在舌尖散开,压下了他体内因提及噬灵窟而躁动的恶念。
苏宴忍不住笑了,从竹篮里取出个油纸包递给夜随:“这里面是刚做好的青团,路上想吃的时候就吃。这个药性足,能让你好过一些。”
夜随接过油纸包,指尖触到苏宴的温度,下意识缩了缩,低声道:“……谢谢。”
……
水道的尽头渐渐透出光亮,不远处官道上的车马声隐约可闻。
苏宴背着阿禾,夜随走在最前面开路,黑雾在他脚下凝成的雾靴踏过水洼,没溅起一点水花。
“苏哥哥,西域远不远呀?”阿禾趴在苏宴背上,语带好奇。
“很远,我们要走很久。”苏宴声音温柔,“在路上可能会遇到很多尸邪,还有镇邪司的人,会很危险。你真不怕?”
阿禾小手紧紧抱住苏宴的脖子:“有你们在,我才不怕。我可不是累赘,我能帮你们认草药,洗食材……”
言语中似乎是怕他们嫌弃她拖后腿。
“你当然不是累赘,”苏宴叹道,“若没有你帮忙,我可怎么办才好?所以,即便是一路艰苦,阿禾也别离开我们呀。”
她扬声道:“我不会离开你们的!”
他轻轻笑起来:“那就说好了。”
“嗯!”
夜随听着身后传来的对话,脚步未顿,只觉得怀中放着青团的油纸包在散发微微的暖意,让他有些无所适从,又舍不得丢掉。
阳光从外面洒进来,落在三人身上。
夜随率先走出了水道,衣角顺风扬起。
苏宴背着阿禾紧随其后,铜制药囊发出清脆的声响,跟着他一起前往官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