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尊者怎么可以继位仙主呢?”
“就是说,这不是在胡闹吗?”
“仙主,不是我们质疑你的决定,但宋尊者藉藉无名,一直只掌管她自己峰事务,不懂中洲。哪怕你传位给那几位曾掌管中洲事务位列仙尊的尊者也好啊。”
……
原本替宋凌惋惜的声音瞬间变成了反对,仙主既没有替宋凌解释,也没有出面呵止在座的尊者议论,而是转头看向站在他一旁的宋凌:
“宋尊者,你怎么看?”
宋凌站在高台之上,以往这样的位置她站过很多次,不过都是陪着谢晏。如今她依旧站在高处,身边的人却变成了仙主。
宋凌对台下尊者的发言感到好笑,却依旧淡淡道:“既然仙主敢传位给我,我自然自认为是比在场所有尊者都担任得起仙主之位。”
全场愕然,在场不乏宋凌的熟人,以往对她的印象都是沉默内敛,站在谢晏身旁像一个装饰品,这是他们第一次见装饰品说话。
说的还是这么狂妄的话。
除了扬刀山庄的庄主,他冷笑了一声,问道:
“仙主之位,最重要的不是统筹修真界的能力,而是实力。宋尊者既然自认为能继任仙主,可敢受在场尊者挑战?若赢了,大家就服你继任仙主;若输了,这仙主之位,你怕是坐不妥当。”
“不敢。”宋凌说。
迎着扬刀山庄庄主鄙夷的目光,宋凌问:“杨庄主,你继任庄主的时候,应该也不过一二百岁,那时候你们山庄的长老服你吗?”
不等他回答,宋凌继续道:“恐怕是不服的吧。不说全部,但凡能登上尊位的,当时他们的修为应该远胜于你。可他们有在你面前表现过吗?”
“没有。为什么?因为这是仙主定下来的规矩。仙主想让谁当庄主,谁就能当庄主;仙主想让谁当仙尊,谁就当仙尊。在过往几千年里,你们有无数次不服,为什么从来不提起过?如今轮到仙主让我当仙主,就变得不服?怎么,看不起我,所以想和我比试?”
宋凌问。扬刀山庄庄主没有回答。
“不服的可以和我比试,这很正常。”宋凌面对台下的尊者淡然道,“不过恐怕要让你们失望,哪怕你们赢了我,仙主想传位的继承人,依旧还是我。对吧?”
宋凌回过身问仙主。
仙主默然颔首。
“我知道你们一时不能习惯,今日回去之后,还望你们仔细思量我说过的话。毕竟过不了多少时日,我就要成你们管辖你们的仙主,你们服也好,不服也好,都要敬重我。哪怕装也要给我装出模样来。”
宋凌已经厌烦修真界对她的看轻和议论。以前,因为她的资质、因为师尊对她的看重,她受过不少非议。那时她走到哪,议论声就到哪。小小的她只会忍耐,因为她不想师尊再受她拖累。
现在,她已经觉察自己的天资,领悟自己的能力,自信能胜过在场所有尊者,凭什么她还要忍?
如果说姜绫的事教会她什么,那她学到最大的道理就是这世上不会有人因为你的友善而爱戴你,他们只会因为你实力而敬重你。
她不信谢晏能得玄天宗上下尊敬只是因为他们师尊的嘱托,更合理的解释是谢晏后来的修为进度和表现足以让他们臣服。
扬刀山庄庄主还有不服,他还想上前说些什么,却见仙主稍稍一抬手。下一瞬,他就整个人飞了出去,倒地吐血不起。
站在远处的尊者还没来得及有什么表情,站在近处的尊主立刻变了脸色。
在场之人,无不是中洲修真界的中流砥柱,修为、资质、见识,要什么有什么。刚才仙主那一击,没有人来得及反应,更别说想到方法阻挡。
他们早已听闻仙主名号,但因为仙主久未出现在人前,他们对他只有习惯性、沿袭自自己师尊、师祖的尊敬,却并没有亲身领悟过祂的恐怖。
此时此刻,他们看着祂,才知道什么叫做震撼。
中洲修真界那几万个结界,不是凭空生成的。
“诸位似乎弄错一件事。”
隔着幕离,众人听见仙主轻柔和缓而又没有攻击性的嗓音,却没任何人敢生出懈怠声音主人的想法。
“我说的话,从来都是命令,而不是商议。”
——
大典结束。
明婳尊者忍不住抱着宋凌的胳膊说:“哇,凌凌,你今天好威风。”
对于宋凌要当仙主一事,她满心欢喜。她早就觉得自己的徒弟是最好的,合该配得上这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可惜因为她,宋凌没有继承到师尊的仙尊之位。
而现在,有仙主之位在手,谁还管仙尊剑尊。
昶和也站在一旁,为宋凌高兴,看着明婳拉着宋凌不撒手,他忍不住提醒:“明婳,你还是放开宋凌,让她自由说话、自由行动。”
“哦哦。”明婳这才反应过来,松开手。
轻松过后,昶和有些忧心:“我今日见识仙主施法,才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宋凌,你和这位仙主,有什么渊源吗?”
宋凌犹豫,答道:“不曾。”
昶和:“那你和他相处时,可有感觉他身上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比如气数、寿元什么的?”
昶和剑尊说得委婉,但宋凌还是听出来。
她摇摇头:“也没有。”
昶和剑尊道:“修真界术法如浩如烟海,多如繁星。仙主看重你,自然是好事。可我们对这位仙主并不了解,不知他是善是恶,是正是邪。
“既然你和他之间尚未有渊源,那万事还是小心为上。我听闻五千年前,仙主尚未降临,那时修真界杀人夺舍、取人内丹之事是多之又多。虽然仙主毁掉大多邪魔法典,但我们这一代人无法学习,并不意味着他……你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宋凌颔首,“我不会掉以轻心的。”
昶和剑尊这才放心,虚扶她臂膀说:“我知道,我和你师尊对你并不算好,但你放心,若是你有危险,哪怕那人是仙主,我和你师尊也会为你拼出一条路来。”
宋凌内心感动,明婳尊者奇道:“昶和你在胡说什么,为什么要说你和我对宋凌并不算好?你要是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宋凌的事,你自己忏悔就是,干嘛要拉上我。”
她还不知道宋凌已经知道小时候的事,拉过宋凌,“凌凌,师尊是不是对你天下第一好。”
宋凌莞尔,“是。”
她已经下决心忘了小时候的事,而且说起来,那件事或许在她眼里、在昶和剑尊眼里是大事,在明婳尊者眼里从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明婳尊者愧疚过,弥补过,也就过去了。
明婳从来就是不拘小节的人。宋凌应该学她才是。
她是明婳尊者的徒弟,理应学会明婳尊者的豁达。
师门闲聊尚未结束,无极仙宗又派弟子前来,说是仙主有请宋尊者。
对于仙主,宋凌心情复杂。她既不想见他,又想见他。比起私底下单独相处,她更愿意像今天一样,和他在高台相见,互相可以看见对方,互相又不会进行交流。
她沉默良久,才对着来传话的弟子说:“我这就随你过去。”
仙主接见她的地点还在他那暂住的昏暗的小寝殿里。
此时已是黄昏,寝殿里又是染着香,又是挂着白绫,哪怕互相之间的距离没有几步,宋凌也看不清仙主的身影。
不过她也懒得看清了,上次仙主让她看她都不看,更何况这次。
“宋尊者。”仙主请她坐下,宋凌依言坐下。
他们有一下没一下地聊着无聊的内容,像是宋凌今后的修为,像是对付魔气该有的布局。
宋凌和谢晏主持中洲修真界事务七年,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两人聊完人员布局后,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相互陷入沉默中。就在宋凌思考她是不是该离开的时候。仙主突然开口。
“宋尊者,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宋凌不习惯他的客气,哪怕他看不见,依旧还是颔首恭恭敬敬道:“您说。”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坚持小无情道。”
宋凌沉默。
仙主似乎也察觉到氛围的变冷,说道:“我问错了吗?如果我说错话,你可以不回答。”
宋凌摇摇头:“没有。”
关于这件事她也一直考虑要不要回答,如果是以前,她恐怕很难说出自己的真心话,但现在她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
“因为太痛苦。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不仅有尊位考核在即的恐慌,还有只有修炼小无情道才能抚平心中痛苦的绝望。”宋凌说。
仙主一怔。
宋凌说:“我之所以不肯废弃小无情道,除了我和您说的那些理由外,还有的原因就是,因为我也不知道,废除小无情道后,我还会不会回到当时的痛苦中。”
这些时日她也经历过不少大事,谢晏的背叛、昶和剑尊的劝告、陆巡的死亡,她都能接受,并且很快遗忘这些事给她带来的痛苦。
她不知道是小无情道的功效还是其他什么,她只知道,她在这世上经历过最痛的事,不是小时候明婳和明昭的‘抛弃’,也不是其他人的嘲笑,而是镜月对她的那声“抱歉”。
她是真以为他是她的救赎,她是真以为他爱她,到头来却是她的误解。
她很清楚,她接受陆巡,是因为受姻缘镜和梦境影响。可哪怕再受梦境影响,她也清楚,她对陆巡的爱,永远不会越过镜月去。
那是她年少时的最爱,是她最纯粹时能给出的最深的感情,往后余生,她再也给不出那样的爱。
“是吗?”仙主若有所思,问道:“宋尊者,你一定很恨那个带给你那么多恨的人吧。”
宋凌没回答。
“但是。”仙主说,“那位被你如此憎恨的人其实也有一句话想带给你。”
宋凌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她清楚他是谁,正如他清楚她清楚他是谁,他想带什么话给她?
仙主语气一贯的轻缓柔和,如夏季傍晚拂过不温不凉的微风。可他的话一开口,却登时让宋凌狼狈不堪无地自容起来。
“他想说,他一直很清楚,你之所以喜欢他,是因为他温顺谦恭,又是散修,适宜入赘清雨峰。”
满堂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