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季节,柳絮已经开始飘扬了。我想带他出去观赏的,可是这时候他又不愿意了。
我觉得好笑,前年冬天结大冰的时候也没见他这么抗拒,说什么也要抱着暖炉顶着北风去大河边散步。现在倒是老实了许多,只会写写画画。
江允真几乎整天都趴在写字台上写字看书,以前早睡的习惯也都不再坚持,有时我还要说上好几句他才肯上床睡觉。
我真怕他熬坏了眼睛。
我颇有副老妈子的样子,一瞬间感觉自己老了好几岁。
我为他折了几枝柳树条回来,他编了手环给我,说是可以辟邪。我只笑不语,他以前从不相信这些的,他还是认为我喜欢他是一种无药可救的怪病吗……
第十四天了,我已经撕了十四张,离一百张看还有好多好多,可是一想到这就是我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我就觉得如果老天开恩,再赏赐我们两百天就好了。
我将它放在床底下,对我来说现在的一分一秒都如珍宝。
我去了合欢屋,进门就看见他在写字台上画画。
提笔描绘和落笔上色的姿势看了无数遍我也不觉得腻。
这个人是我的光,我若没了光,也就失去了希望,可他偏偏捧着那束救我的光,走向了远方。
“江允真!”我叫着他的名字,他转过身来看我。
我是铁了心要叫他的名字,他起先一直强调别这样叫我,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还是照样喊他的名字。他知道我这脾气,也不再劝阻。以至于后来我叫他,他不应,我就再叫,他还是不应,那我就亲他一下,他怒瞪我,我就对他笑,你可算是肯看着我了。
最后他不得已,只好我叫他,他就应声。
他挑着眉毛,在问我叫他干什么。
“你在画什么?”
我走了过去,他见状慌乱的移开镇纸,将画三两下的折了起来。
我苦笑一声,“就这么不想让我看见吗?”
他不予回答。
我又问:“那能告诉我画的是什么吗?”
“……”他看着我犹豫半分,只说了两个字:“人像。”
我愣了一下,人物像?好想问问他画的是谁,是男的还是女的,是不是他喜欢的人……
还有,那个人可能会是我吗?
可是他会烦我的吧……
我选择默不作声,但也在我心里落下一个结。
沉默之余,一声清脆的响亮
——有人拿石头砸穿了合欢屋不知道哪里的玻璃。
我们俩对于这种事已经见怪不怪了,最一开始的时候连门都会被人刻意砸烂,院里的篱笆也都是坏了修坏了修,玻璃更是被砸坏了不知多少块。
只是后来的我一飞冲天,成为一个让人闻风丧胆的恶人,就很少有人敢来砸了。不过除了父亲那边的人以外,可我们基本已经撕破脸皮,世间人骂我不孝子,我就做到不孝,对待他派的人那是一点也不心慈手软。
看来又得找人来修理玻璃了。
他平静地说:“去看看这次又是哪扇窗户被砸了吧。”
我笑了笑:“这么想让我走吗?”
他顿了顿,摇了摇头道:“不是,只不过去晚了,你就抓不到凶手了。”
我暗淡下目光,朝他点点头,然后去找那扇被打碎过无数次的玻璃。
早知道就不修复了,到最后总会再次破碎,还要费我那么多的精力。我想着。
我来到有那扇窗户的仓库房里,这次的窟窿很大,地上是散落的玻璃碎片,还有一块大石头。我往那窗户一站,望见不远处的树林中躲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
他露出两只大眼睛来与我对视,对我没有丝毫畏惧。
小孩子真是好,什么是危险的,什么是可怕的都不知道。
“怪物!”他对着我骂道。
我心头一紧,目光凶狠的看向他,冷冷地问道:“你刚才,说我什么?”
他像是被我的眼神给吓到了,向后退了一步,紧接着转身逃走了。我望着他的逃去的身影,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
我带着满腔怒气,发泄似的将那些玻璃全部打碎。
我发誓,他一定会付出代价。
我最恨别人说我是怪物,说的我好像真就是怪物生下来的孩子,我明明和他们生的无异,他们却偏偏要用异样的眼光来看我。
我只是爱上一个和我一样的人,又有什么错呢?他对她的是爱,他对他的就不是爱了吗?
我提着满是鲜血的手离开了那扇窗户。那扇窗户,也许本来就不该完好无缺。
江允真在门口守候着我,看到我这副颓废的样子有些惊讶,最后将目光转移到我受伤的手上。皱眉许久,他推着轮椅去拿药箱为我包扎。
也只有这时候,我知道他心里是有我的,是关心我的。
这世间,至少还有一个肯为我疗伤的人,足矣。
趁着他为我包扎的功夫,我要好好的近距离的看看他。
多看看你,我才不会忘了你,奈何桥上才能找到你,下辈子也能记住你。
他轻轻在我伤口上吹了几口凉气,装作不在意的问起砸玻璃的凶手:“这次砸玻璃的,又是李院儿里的人?”
我注视着他那修长漂亮的手指,回道:“不是,是个孩子,我见过他。”
闻言江允真的动作一停,我观察着他的表情。他把头埋得低低的,我早已看不见破绽,等他再抬起头时,已是平常那副样子。
“他还小。”
“嗯。”我应声,“我知道。”
他缠好绷带,认真的对我说道:“放过他。”
“……”我想吊一吊他,于是就敷衍的答应了他。
“他还小,”他接着说道,“什么都不懂,没人教他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错误的,他不应该因为父母的一两句闲言碎语而受到惩罚。”
我听他说完,心里不知是失望还是什么的,莫名有些生气。
我质问他:“你是指,我爱上你就是一个错误?”
江允真抿起唇,大概他还没有看见哪一项规则铁律将爱上一个人定义为“错误”。
“不是,你爱谁,是你自己的自由。”他说。
“对啊,”我露出一个夸张的笑容,“所以你在害怕什么?你不爱我,是不敢,可我爱你,我敢。”
我们又陷入了沉默,我就知道,他从不会正面回答我问的问题。我不知道他在逃避什么,害怕些什么,我将爱的大门敞开,只要他勇敢踏进来,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我又改变了话题,问他,为什么不相信我会放过那个孩子。
江允真对我笑笑,说:“少爷,你骗不过我。”
“……”
我竟无话反驳。
最一开始发现我喜欢他的人是他,我离家出走时的藏身地点也是他找到的,我好像什么事也瞒不过他。
我无奈的嗤笑一声:
是啊,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这么爱你。
我撕下《悲伤回忆》的第十四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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