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市是整个长安最繁华的街道,宽阔的青石板路两边都是档次较高的商铺,临近时节,很多金粉银楼,商家酒楼都生意火旺,人群熙熙攘攘的,车马来往。
清辉楼一楼店内,人们脸上基本都带着笑容,只有一桌几人脸色黯淡。背对门口的男子一身月白色圆领锦袍,腰系同色玉带,面容俊秀,把玩着手中折扇颇有名士风范。他右手边的中年妇人清秀温婉,此刻正瞪着双眼看着那折扇来回摆动。
他们的对面,一袭蓝色衣袍腰系玉带的壮硕男子瞥了两眼他们互动,又看向身边穿着紫色厚皮袄,黄色百褶绣花裙的明艳姑娘,忍不住斟了一杯热茶递到她手边。
“彩心,你别难过了,我们今天再试试登门拜访。”程盛安慰道,“我联系了父亲以前的战友罗将军的府上,他们可以给我们递拜帖。罗将军跟老侯爷曾是战友,洛子然不会不给他面子的。”
“对啊,小菜心,至少她还是安好的。我母亲前天在贵妃的冬日宴看到她了,看起来不错。”林子言安抚好在人多的地方明显不安的程夫人,笑着朝彩心道。
跟品级不够又没有靠谱女眷的程家不一样,林子言母亲和妹妹都是冬日宴的座上宾。据她们回来的描述,阿若不但安好,还大放异彩。可惜的是,冬日宴后,定北侯府基本没什么人出席在年末宴会上,他们也没寻到机会跟她搭话。
林子言对阿若被藏在定北侯府的事不太了解,只知道阿若受了伤杯定北侯带走,而他那死对头不但没有去要人,反而去了扬州。这一切太不寻常,当然他插手的主要原因也是眼前的佳人。林子言笑看了彩心一眼。
彩心精致的眉眼不复往日明艳,眉间一抹愁,她看了眼程盛最近都没空刮的胡渣子,有些过意不去,“麻烦你们了……程将军,林大人。”
愧疚让她连头都抬不起来,自从阿若出事后,程盛一直帮着她找关系上定北侯府,甚至为了她低头去求人……林子言也是,公务繁忙之余,还一直帮她留意阿若的消息。他们明明可以什么都不管的。
晶莹的泪珠跌落在桌面上,程盛下意识伸手去接,傻气的样子让林子言不忍直视。程夫人仿佛没看到他的傻样,伸手抢过林子言的折扇,他也不恼,还耐心地教她打开看上头的画。
“你别难过了,阿若姑娘跟你情同姐妹,她不会真不见你的。”程盛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对上月发生的事也不太清楚,只是彩心一直想要见被定北侯带走的那姑娘。
“我其实……也不知道见到她该说什么……”彩心睫毛上沾了泪滴,无助的样子让两名男子敛了笑容。
林子言别开视线,忽然道,“这种事,见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彩心一愣,顺着他的视线望出去。只见一辆华贵的马车缓缓停在对面的云秀坊前,身穿淡绿色衣裙的女婢走下来后,伸手从车内扶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阿若!”彩心登时站了起来,跑了出去。
她从精致的马车上款步走下,身姿纤细,青丝轻挽,头上只插着一支赤金点翠梅花簪,花身以红宝石镶嵌,名贵非凡。一身绢纱百褶如意裙,娇弱动人,熟悉的眉眼流露出一丝冷淡,人群簇拥中的她身上散发着一股矜贵而清冷的气息。
彩心看着她晃了晃神,她没见过沈楠,但此刻她觉得阿若给人的感觉很像最开始的苏子锐,冷淡清贵。
她认识的阿若绝对不是这样的。茫然的恐惧狂袭心间,彩心忽然间半步都迈不出去。
“不过去吗?”林子言摇了摇折扇,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那个气质跟之前完全不一样的姑娘。收回视线,他笑着以折扇拍了拍彩心的肩膀,“你不是一直想要见她吗?临门一脚才怯懦,不像你。”
彩心一震,她确实怯懦……这段时日,她深刻地体会到京中这些贵人的等级界限有多大。如她这般的平民,在面对权贵时有多绝望。定北侯府的门房明明是笑着拒绝她拜访的,但那眼神却像凌迟般厌恶。过去四年,她们明明也遇到过一些不公,但为何她不记得有直面过那些目光?
是因为之前都是阿若挡在她面前吗?
彩心蓦地惊醒般,朝那个被人簇拥着的身影而去,“阿若!”
还没跑到那人身边,跟随而来的几个护卫飞快地拦下她,看她还想要挣脱往前跑,其中一人下意识便要拔出佩刀。
折扇轻巧地按在刀柄,护卫眼神一变。
“人家姐妹相见,你们阻挠什么呢?”林子言俊美的面容带笑,一双桃花眼冷光骤闪。
这一边,程盛也拍开了压着彩心双肩的人。肩膀的束缚一轻,彩心整个人失控地跌跪在地上。
“住手!”云烟护着阿若,认出这姑娘就是最近一直要见阿若的人,皱着眉头喝道,“又是你们?你们到底想干嘛?”
彩心抬起苍白的脸,盈盈秋水般双眸期盼地看着阿若,“阿若,你……忘记我了吗?”
云烟心下一凛,侯爷再三吩咐不能让姑娘跟这些人接触,可见他们不是善类。“姑娘,你先进去,侯爷已在雅房等着了,这里我来处理。”
阿若冷漠地看了她一眼,举步往里头走。
“不要走!”彩心动作极快地弯身闪过两个护卫,冲了过去,“阿若,我是菜心啊,你不要走……”
云烟大吃一惊,动作迅速地拦下她,轻巧地旋身扫腿。
“彩心!”程盛和林子言连忙闪身过去,护着摔在地上的彩心。
掌心一阵刺痛,彩心泪眼汪汪地抬头望向那个站在阶梯上的身影。咬了咬唇,这段时间的担忧与慌乱破闸而出,彩心不甘心地哭道,“齐若语,不准你就这样抛下我……你当初骗我的时候说了,会让我幸福的……你说会安顿好我的。现在这样算什么?”
一场饥荒与战乱,她什么都没了。是那个混蛋,那个从驿车里头跳下来蹲在她身前,灿笑着问她要不要一起流浪的小混蛋让她活下来的。当初哄她的时候说得天花乱坠,什么要一辈子做姐妹一起发家致富,什么要让她嫁个好郎君,现在她夫君未有钱也没有,她齐若语凭什么丢下她?
越说越伤心,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跌落在地,彩心委屈得不得了,娇媚的面容都哭扭曲了。
程盛和林子言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眉间焦色明显。
彩心不管不顾地哭着,直到那绣着百花争艳的百褶裙摆在她眼前飘过,她怔怔地抬起头,额心一抹凉意。
泪眼朦胧中,阿若的神情淡漠,墨瞳漾着一抹怜悯。她的指尖轻触在彩心的额心,然后微微勾起唇角,“别哭了……”
“姑娘!”云烟想要护着她,却见阿若看过来,摇摇头。
“阿若。”彩心颤抖着手,下意识地抓着她的裙摆。这种被护着的感觉彷如隔世般,让她信任和怀念。
“你啊,”阿若低头看着她,如她们在寺庙拜神时看到的神佛般冷漠,“有些路总要你自己走的,别人能陪你一段时日,但没有人能从头到尾陪你到终点。”
彩心一愣,手边的裙边已被抽出,她慌乱地抬眸。
“柔柔——”
蓦地,一道尖锐的嗓音响起,程夫人身法诡异地绕过那些护卫与云烟,直接地扑到阿若身上,双手捧着她的脸,红着眼叫道,“我的儿,阿娘终于找到你了!”
“姑娘,小心。”云烟吓得惊叫,连忙上前想要拉开那个忽然出现的妇人。
程盛也吓了一跳,生怕云烟伤及亲娘,赶紧上前护着,“阿娘,你别添乱,这是阿若姑娘,不是妹妹啊。”
“不是,她就是妹妹,你看她的鼻子和嘴巴长得跟你爹一模一样!”程夫人斩钉截铁地道,抱着阿若不肯放手,拉扯间差点推倒了阿若。
“阿娘——”
“姑娘——”
蓦地,细微的声响突兀地响来,程盛双眸一厉,极快地挥手护着亲娘。一枚小巧的玉器被打碎在地,扶起彩心的林子言脸色一变。
“侯爷,”林子言站在彩心面前,恭敬地行了个礼,“未知侯爷在此,我等失礼了。”
从店内快步走出来的洛子然脸色冷凝,护在阿若身侧,紧张地问道,“楠……你没事吧?”
阿若眸色一沉,平静如水地摇摇头。
“林大人,程将军,请看好你们的人,别在本侯面前放肆。”洛子然冷冷地瞥了他们一眼,毫不掩饰不悦。
言罢,他便挽着阿若转身进店。
“洛子然,你把阿若还给我!”彩心生怕再也见不到阿若,慌乱地叫道。
洛子然眸底蓦地掠过杀意,还没等他开口,那只冰凉的小手便拉了拉他的袖子。阿若回过头,眼神沉静,“彩心姑娘,没有人必须陪着谁的。你的路,自己走一下吧。”
明眸一颤,彩心呆呆地看着她转身跟洛子然走入店内,直到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
“呐……阿若是不是真的不管我了?”她无助地看着程盛,泪如雨下,眸底一片彷惶。
“你别哭,我们再想想办法,或者去找一下苏大人?”程盛一边抓着挣扎的亲娘,一边安慰着她。瞥见林子言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程盛气得骂道,“你还看热闹?快说点什么?”
他从来不善言辞,最近一个月已经是他外交的极限了。
林子言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店门口,忽然道,“程夫人是对的,你跟阿若姑娘的嘴巴长得很像。”
两人都是嘴角上翘,差别不过是姑娘家红唇润泽显得娇憨,而他长相英伟反而有点破坏气势。
程盛一愣,登时无语。
这是重点吗?大理寺的人真的很不靠谱啊!
一场闹剧,让洛子然采购的兴致大减,听着掌柜的吹捧,深沉的视线看在那个漫不经心地挑选着发簪的姑娘。
“阿若。”他忽然轻声唤道。
掌柜的以为他要说话,顿时停了介绍。他看向拿着桃花簪端详的姑娘,又看看慵懒地支颐的俊美男子,眨了眨眼笑容满面地继续,仿佛方才没有停顿过般。
洛子然指尖在颊边轻动了一下,又忽然唤道,“楠儿。”
掌柜的不明所以,讲解顿了一下,这次没敢停下。
阿若放下手中的铃铛,看了过来,“怎么了?”
柔色在眸底绽放,洛子然笑了,“有看中的么?”
“都那样。”阿若兴趣缺缺。
掌柜的脸色微变,连忙道,“姑娘看不上这些俗品,我们店新进了一批江南来的首饰,是如今最新的款式,还没公开过呢。侯爷跟姑娘稍等。”
使了个眼色,随伺的人急忙走了出去准备。与此同时,一个黑色素袍的人沉着脸出现在门口。
洛子然顿了一下,笑着道,“楠儿,你先挑,挑好了让云烟处理就行。我有些事……”
“你去吧,我一个人也可以。”阿若抬眸,轻点头。
洛子然又交代了云烟一番,才走了出门,门边的那人无声地跟上他。
“姑娘,你来看看这些新款,是否有你喜欢的?”云烟笑着把掌柜的送上的托盘拿了过来。
阿若垂眸,随手拿了支簪子。簪子通体雪白,簪身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凤凰,簪头却是镂空的祥云,还有几串雨滴造型的流苏,飘雅出尘。
“也不是很新了。”
“姑娘眼光好……”掌柜的擦了擦汗,像是想起什么般,“我们还有一批从西北来的货,颜色艳丽,不知姑娘可有兴趣?”
阿若不置可否,云烟看了她兴致不高的样子,笑了笑,“姑娘,西北的款式虽不算新颖,但胜在颜色丰富,不若一看?”
掌柜的感激地看了眼云烟,阿若随意地点点头,他连忙笑着对云烟道,“云烟姑娘,不若你也一道来,替我们店掌掌眼。”
镇店之宝也不被青睐,传出去云秀坊的招牌还怎么在贵女圈嚣张?掌柜的祈求般看着云烟,她也怕再扫阿若兴致侯爷会责罚,也就顺理成章地应下。
带着云烟走出厢房,掌柜的哈着腰作揖告退,不着痕迹地朝阿若点了点头。
另一边,洛子然带着人走进另一间雅房,身后的人关上了门,才恭敬地行礼,“侯爷。”
“出什么事了?”洛子然端坐在太师椅上,沉声问道。
“何先生遇袭,如今人送去了别庄,但大夫说不容乐观。”黑袍男子低头道。
洛子然一惊,“可查到是何人所为?”
“现场有弓弩,查不出来源。但……似是跟西北有关。”
何先生是他的幕僚,但很少在人前出现,最近在暗处给他查齐绍真的下落。之前军饷一事也他是跟自己一起收拾的,极得他信任。
为何会是镇远军?洛子然一凛,“何先生之前说过西北有情况,要本侯早日布局,莫不是这个引起了镇远军注意?”
“另外,西北有消息传来,有人在打听乔夫人的事。”黑袍男子顿了一下,低声道。
乔氏?洛子然眼底滑过深思,莫名地觉得有异。沉吟一下,抬眸道,“有查出对方什么来头吗?”
“还没消息,只是之前有戏班在凉州排了一出宠妾灭妻的戏,引起了舆论……有些关于侯府的留言传出,坊间便有了关于乔夫人的讨论。后来话题便偏向乔夫人出身了。我们已让人散了些话出去引开话题。只是,隐约有人把这些讨论引回侯府。”男子觉得这种情况有些诡异,乔夫人死了好些年,为什么如今才有人打听她?
洛子然脸色微凝,看着茶盏良久,才道,“让人留意是谁在引导留言。另,把这个消息递去芙蓉楼给欢娘……”
黑袍男子心中一凛,抱拳应下。
“对了,刑部的苏子锐最近在做什么?”洛子然合上茶盖,忽然问道。
男子思索一下,“从扬州回来后,便在草拟刑律,倒是最近常去大正寺跟慧觉大师论经。”
论经?现世阎罗去拜佛,确实让人惊讶。
视线落在墙上的画轴上,画轴的背后,墙的另一面,那个姑娘百无聊赖地随意挑选。洛子然放下茶盏,站了起来,“盯紧他,何先生有没有说过齐绍真是否有消息?”
苏子锐那种男人是不会就此放弃,初雪以来他过分冷静,除了冬日宴几乎没有失态……他到底在想做什么?
还有齐绍真,那日之后便失踪了,扬州的人回信并没有他的踪迹。秦家一如以往地高调,秦霜姐弟几乎把扬州的盐商挑光了,扬州已没有什么能牵扯秦家。
“没有,之前何先生的人发现他在运河包了船,以为他回扬州,但很快就没了踪影。”
“运河是白焰帮的地盘,秦家有心掩藏,很难有人在他们那拿到人……扬州也是如此,秦家的地界,除非亲去,否则很难……”
是因为这样,苏子锐才去扬州的吗?那一月间,他当真只在扬州?洛子然下意识地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通知何先生等人,先准备着,我们随时动身凉州。”
黑袍男子微讶,但也迅速应下。何先生等人是侯爷的心腹,之前跟侯爷入京,如今回去肯定也是跟着走的。
“陛下那边?”
“过两日有宫宴,递个口信进宫,老夫人想见娘娘了。”
“是。”
追妻hzc的戏码居然是阿若跟彩心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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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