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叶草与彩色星星瓶 第49章 星星糖罐

夜深了，周围的一切都静静的，抬头看向窗外，这城市的天空上，竟连星星的微光都没有。

宋予朵坐在桌前已经有四个小时。

她早早完成今日学业，唯一一次打破了制定的复习计划。之后，除了倒咖啡和上厕所，便就是一心一意制作她的“星星糖罐”。

......粉白、蓝黄等渐变便签纸上，一条一条，一笔一笔书写着的都是她这么久以来想对黄萌萌说的心里话。

宋予朵向来手笨。

小时候和同班同学一起练习折纸。别人都已经折到千纸鹤的双翼了，她还在为第三步的对角翻折发愁。同学是自学成才，她靠着别人教都歪七扭八折不成型。

她就眼巴巴望着人家折成的五颜六色，羽翼可以随着尾巴稍稍摆动的千纸鹤。

和宋予朵一起折纸的女生心好，见她喜欢便直接送给她一只粉色的，还是折得最好的一只。然后从她手上拿过那形状不对的折纸，从零开始帮她弄好。

那位女生边折边安慰受挫的宋予朵。她说，“不会折很正常，有了兴趣后慢慢的就会了，你若是想学，我可以手把手教你。像简单的纸盒、四面八方，难一点的星星、爱心、四叶草和纸蛋糕，我都会！”

宋予朵那时很羡慕她有这么一项技能，十分心动后态度依然有些扭捏，她总是怕自己做不好。

那位女生一眼看出她的犹豫，于是便主动提出教她折星星，一个劲得说很简单，打消宋予朵最后的顾虑。

结果，她前前后后，足足教了宋予朵一周，来来回回地实操。

中途，连宋予朵自己都想放弃，可那位女生一直在给她打鸡血。直到那折星星的步骤已经牢记地滚瓜烂熟才肯罢休，可把人累够呛。

她确实是一位合格又严格的小老师，以至于这样小的生涯片段，宋予朵到如今还印象深刻。

桌子上随意摆放的彩纸剪刀，已成型的几十颗星星，各式各样种类的糖果，黄萌萌最喜欢的苏打汽水糖尤为多和显眼。

宋予朵稍微让自己休憩片刻。她整个人松了松，耸耸肩再扭扭脖子，抿一口半凉不凉的咖啡瘫了下去，就这么懒懒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大灯的光晕就算是护目的在她的疲劳下还是很刺眼。宋予朵皱了皱眉，近乎是一下子弹起身，恢复元气后又重新投入。

凌晨三点。夜色越来越浓，现在只有小区楼下排排亮起的路灯和高挂的月亮陪伴着她。

身上实在是酸痛不行，时不时眯起的眼睛，耷拉下又被直撑起的脑袋。终于在把所有东西装进瓶罐塞进便签，完成扎蝴蝶结这一步骤后，她趴下来，得以安歇。

就这么像在学校午休一样的姿势睡了一夜，迷迷糊糊被响了两遍的闹铃吵醒后，浑身难受。

宋予朵紧闭眼伸展懒腰，半懵半醒地起身去拉窗帘，她的脚是麻的，现在走一步路都能清晰感受到酸胀的异样。

早晨的温度较低，太阳遮隐在淡淡的薄雾中，晨曦徐徐拉开帷幕。宋予朵才反应过来今日才是周五，要上课。

昨夜没收拾好的书包让原本匆忙的时间变得更紧。洗漱穿衣完，宋予朵前后检查两遍，确定星星糖罐放在书包里后，才放心出门。

随口刁得一片面包不足以让其饱腹和打起精神。路上，公交车上，她都抱着本英语单词书在那背。

“raincoat雨衣...raincoat雨衣...match火柴...jasmine茉莉...jas...mine...茉......”

“——嗷！”

宋予朵撞上了什么，不是吃痛但是令她惊愕出声。

“一大早上的恶鬼扑食，都忘看路了。”

“......”

“陈醉！！”

宋予朵揉了揉额头，转身看向身旁这个瞧她憨傻模样憋着笑的他。感觉像是自己“出丑”一时间的跳脚，她闷着气，除了叫他的名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通红着脸。

“干嘛...要是没有我用手挡着，你就撞树了...”

“你！”

“现在脑门上就会鼓起来一个大包！”

陈醉略带玩笑得挑逗眼前吃瘪的宋予朵。她鼓起嘴，口里嗫嚅嗔怪：“你早就看见我了吧，还不叫我看路，故意在我快要撞树时出现......坏人！”

骂完，宋予朵抱着书径直略过陈醉，他抿住嘴偷笑几声跟上，瞧她接连打了三四个哈气：“昨晚没睡好吗？”

“熬鹰去了。”宋予朵话说得淡然，不软不硬地熟练反呛回去，给他气笑了。

陈醉见其想睡又不敢直接睡大街，想背英语又实在没力气背进去的模样吸引。他边走边直直盯着她在前面走，足足有十来秒。

须臾，宋予朵忽感到背后一阵轻。

“诶？”

“你背你的，我给你提着。”

陈醉眉梢轻佻，语气闲散地说，正对上宋予朵转头望向他的那双大眼。

现在班级不同，管理老师的各项规定时间也不同。两人上下学间，已经许久没有一同走过了。

偶尔间的对面也是用眼神交流，含笑点头后各走各的。

宋予朵心里不知道陈醉今天抽了什么风，于是俏皮过问：“陈老师一大早心情这么好，中了啥奖？”她抖了抖身子，示意他松手，不然总有种被提溜着走的感觉。

陈醉也是听话松开，理了理自己的书包，然后表情上挂着藏不住的自得。

“你猜。”他欠欠地卖着关子。

“你的心事，我可猜不到。”宋予朵不以为意冒出口的话竟被他无意间当成一语双关。

陈醉知道她肯定上了心，插兜微微靠了过去，“我拿到省内理工科竞赛的名额了。”他语气悠悠，说完静待她的反应。

“......你？！”“卧槽......不是不是......”宋予朵难得在陈醉面前冒出脏话，反应过后有点紧张地捂住嘴，却捂不住脸上的欣喜。

“真的假的！这么厉害！”她不停惊叹着，差点没给他捧上天去。

陈醉这时倒表现地没太惊讶，只是轻喟一声，实则心里早已雀跃达到满分。

宋予朵直接合上英语书，惊喜之余她赶忙追问：“什么时候比赛啊？奖项的含金量应该很高吧！”

“比赛在明年4月。只要拿到前三名，就可以直保送南清。”

“南清可是一等一的名牌大学啊！”宋予朵激动地接上话，陈醉微微点头，轻轻嗯了声，“是的。但一个月后直至2021的上半年，我都不在学校。”

“啊......这样啊。”宋予朵的眸光近乎是瞬间地黯淡，失了刚才的兴奋。

陈醉盯看着她两秒，察觉到她的动静，似笑非笑说，“舍不得我？”

“你别犯病了。”“我......”

他语噎，观察她唇角一扯的变化也跟着扯了下唇，闷哼道：“不信。”

宋予朵不再做理，她确实把他方才的话听了进去，一时间竟没有做好接受的准备。

“其实想来，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呢，为何情绪会突然低落。”她心里默默念着，注意不到身边之人炙热的目光。

宋予朵的心情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被陈醉牵引，当然，陈醉也是。无论两人嘴硬地多么不愿承认。

她微垂着脑袋不说话，从鼻息间叹出气，他却尽力让自己不笑出声来，不慌不忙低声对她说，“逗你的。”

“部分时间还是会回学校的。”陈醉语气闲散，倒是没顾上宋予朵泛气的情绪，“你在不在学校，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句话陈醉听的，和她自己说的，两人都不约而同觉得甚是熟悉。

宋予朵言毕，加快步伐朝前面走。

“我还没有说完......”这次轮到陈醉吃瘪，他滚动两下喉结拖着尾音，后话像是想不起来似的，喃喃自语。

两人快走到校门口，蓦然间，宋予朵顿住脚步。跟在其身后的陈醉也跟着愣了。

见她小跑过来，他自然向前迎了两步。

宋予朵凑近他，轻声缓缓说她的计划：“把两只小猪装好了，一只是你的一只是刘子阳的。让刘子阳把萌萌的物理书放在实验室，装作是理班同学的恶作剧，记住路线，让她一定经过紫藤花架。”

严肃说完，宋予朵转身离开，再次独留陈醉一人在原地来回盘复他想说的话。

“宋予朵......我们......要不要一起......”

他说的太迟太轻微，走在前头的她连尾音也没摸到。

黄昏的太阳，空中的云，映照在紫藤花簇上的光线也跟着慢慢变淡，一天很快就要结束。

黄萌萌独自一人来到实验教学楼，从物理实验室里拿出自己的书本文具。

她从头到尾，不做任何表情，喜的怒的，脸上早失了颜色，只被一层灰黑覆盖，黯淡无光。

黄萌萌一步一步下着台阶，直到走到紫藤花长廊上时，余光看见几个人影，她猛地抬头，望见宋予朵、陈醉、刘子阳三人对她绽放的笑脸。

这份笑容和等待彻底让黄萌萌崩了神。

黄萌萌一下松开了抱着书的手，东西被摔在地上她也不顾了。

她冲跑过去，整个人蜷缩在宋予朵怀里，再也忍不住嘶声大哭起来。大滴大滴的眼泪滚落在她的手臂上和宋予朵的肩上，几近崩溃。

宋予朵轻拍她，拥抱的力度又重了几分。

黄萌萌断断续续地抽泣着，好不容易缓过来一会又像是想到了别的委屈，来来回回地哭。

站在一旁欲上前却又不知能做些什么的刘子阳面色铁青，巨大的波涛在他胸口处横冲直撞，紧抿着的嘴唇，沉默不语。

黄萌萌哭完，忽地停了声，渐渐恢复了些平静后，宋予朵才慢慢扶她在长凳上坐下。

她整个人都在发抖。

宋予朵握上她因痛苦和害怕而流汗的手，让其可以完全依偎在自己怀里，在此时此刻递给她安全感。

黄萌萌瘫倒着，眼神中透露出迷惘。

在一片狼藉的情绪中，她很用力，很用力地去控制自己。终究还是做不到对抗，她妥协了般颤声抽泣向宋予朵诉说。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我没有做错什么事啊......”黄萌萌口中喃喃质问着的，是她自己。

宋予朵见状立即让她打消这种不健康地自我怀疑想法：“是他们恶，是他们看不得你好！但若说错......”宋予朵坐起身，双手紧抓在黄萌萌的肩膀上。

“错就错在，你在意了，你把这些垃圾人和话当成事实了。正因为他们觉得你柔善可欺，所以才更要反击回去！”

黄萌萌静静听着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她就快要缓不过气来。宋予朵说的话，她何尝不清楚：

“可是......那个人是老师啊......我不明白原因，她好像是瞬间就不待见我。因为她的态度，导致理科班好些人也跟着讨厌我。就连......”她说着说着，一时间情绪没收住，再度呜咽了起来。

这已经记不清是黄萌萌第几次哭泣了。

宋予朵眉头紧锁，听时面带冷色。她清楚黄萌萌想说的人是谁，可她必须要问，这需要黄萌萌自己去正视现实。

“就连......”“就连什么？”

宋予朵继而强势让黄萌萌主动说下去，她缓缓松开抓住其的一双手。

“是黎繁。”刘子阳站在一旁紧握着拳，声音带着恨意。这个名字正中黄萌萌的下怀，随着眼泪滑落......她不堪地捂着脸。

儿时的一切都回不来了。

黎繁不再是那个毫无条件保护着她，安慰送她糖果的男孩。

“现在让我窒息的学习环境，我本以为黎繁回国转学归来于我而言我会重新好起来。没想到他和那些人一样，根本不相信我。”

他对她所有的冷漠和伪装，在一刹那彻底崩盘。

黄萌萌垂着头，脑海里回想的是：

她在健身器材旁被一群和她差不多大的顽皮小子用石子胡乱砸时，黎繁的挺身而出，保护了当时弱小的她。

之后一年中，两人几乎形影不离。

他说他要当大侠！去保护更多的人！

她信了，用天真烂漫地笑换来他要出国移居留学的消息。

黎繁临走时送她的一颗汽水棒棒糖也成了这么多年间她最爱吃的糖果。

原以为是小说中美好的多年后重逢，结果却残忍地发现，那不是他。

他早已不是独属于她的黎繁。

......

想到这，黄萌萌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她把这十几年的思念，化作那不受控制的撕心裂肺。

宋予朵静默许久，在听到黄萌萌陈述黎繁侮辱她，强迫她要睡觉......这些污七八糟的垃圾话时，憋不住说，“十几年的离散再到重逢，他并不是突然之间就烂掉的。”

言毕，黄萌萌骤然顿了顿。她自嘲笑着，嘴角尝到几分咸苦：“是我贱！一直念念不忘，白白成了让他能轻易刺伤我的武器。”

“......怎么骂自己贱呢，谁贱你都不贱。”刘子阳听不下去，但话语又不敢大声，怕是被宋予朵和陈醉瞪得多了。

这次两人放任他这张嘴去说。虽不咋会宽慰人，可把黄萌萌逗笑也足矣。

她哼笑抽泣几下，又重新靠回宋予朵身边。

宋予朵摸摸她的头问：“所以你想好怎么办了吗？”

“一刀两断。”

黄萌萌说的决绝。

她丝毫不带停顿地咬着牙继续道：“我一定要考上庆翌美术学院，然后和黎繁说再见！”

“好。”宋予朵从心底里顺着她的话。

微风拂过紫藤花架带来的阵阵清香，落在地上的花瓣被吹起一角，向更远的地方散去。余晖正巧还未被教学楼遮盖住，恰好能让被它照耀的人们发着暖光。因为它是太阳，无论何时，它的力量都是惊人的不可小觑。

宋予朵这时才拿出“星星糖罐”给黄萌萌。

看到这份礼物的一瞬间，她像是被施了定身术，除了最初哇的惊叹声，之后目光未移动片刻了。

精致而又繁多的小小糖罐被牢牢捧在手心里。

黄萌萌无意识地抬起头望向宋予朵，即使心中已然确定：“这，曦悦，都是你做的吗？”

宋予朵闻言启笑，她不做声，只是凑上前去，又一次的抱住了她。

她深知，两次拥抱的意义不一样。

黄萌萌不可置信地微张口。在那一瞬间，她忘记了所有不相关的事情。

然后，她紧紧回抱住了宋予朵，释然地笑了。

“——我真傻，竟忘了我还有你们。”

此刻，黄萌萌的心里嫣然韶光，同时凝聚于眉间。她在霎时丢掉这些时日疲惫不堪的自己，重新绽放出花一般的笑容。

刘子阳看着黄萌萌，陈醉望着宋予朵。之后，宋予朵又把剩下的一只小猪送给了她。

“啊，什么。”温暖太多，让其一时间无法消化。

“我们都有哦！”刘子阳欠欠地冲黄萌萌晃了晃手中的粉色小猪，还不忘举起陈醉的手也向她示意。

气地黄萌萌扬言要揍他：“哼！臭小子，皮痒了是吧！”

刘子阳假装惶恐躲在陈醉身后，实则暗在偷笑......笑他的黄萌萌回来了。

黄萌萌一手拿着小猪，一手拿着糖罐。她抿起唇，眼里愈发升起温度，转为热泪。

“好啦！不哭了，不然我也会跟着伤心的！”说完，宋予朵摆出瘪嘴的一副小模样让黄萌萌收起她快要苦起的脸。

“嗯！”她看着宋予朵，浅浅出声。把小猪举放在眼前，眉目含笑说，“枫叶F4猪，集结！！！！”

陈醉：“......”

刘子阳：“能不能把猪字去掉，好呆啊！”

宋予朵：“......”

黄萌萌：“不能！”

那“星星糖罐”最外壁的便签纸上写着这样一句话：

【我一直记得你在校运会那天送给我的那份拥抱，这份拥抱让我重新拥有了力量，所以，也请你记住今日的拥抱，大方自信且勇敢地，再做回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