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夜人（COD） 第6章 灰色地带

所谓的“基地”，并非Y.N想象中那种充满高科技屏幕和忙碌人员的庞大军事设施。它更像一个经过高度改造和强化的秘密据点，隐藏在人迹罕至的阿尔卑斯山脉深处，由几栋看似废弃的护林站建筑地下挖掘拓展而成。这里戒备森严，与世隔绝，是一个真正的信息孤岛，也是Y.N的新囚笼——一个更大、更坚固，但同样没有钥匙的囚笼。

抵达基地的头几天，Y.N被安排在一个狭小但功能齐全的单间里。除了床和桌椅，没有任何多余的物品。没有网络接口，甚至没有一扇能真正看到外面天空的窗户，只有模拟自然光变化的灯带。

她的活动范围被严格限制在生活区，包括她的房间、一个小小的公共休息室和一个简易的健身房。通往作战指挥中心、通讯室和武器库的通道口都有电子锁和人员把守，对她而言是不可逾越的禁区。这种彻底的隔绝和无所事事几乎让她发疯。

她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幼兽，焦虑地在有限的空间里踱步，试图从队员们的只言片语和餐厅电视里被严格筛选过的新闻中，拼凑出外部世界的碎片。关于她和Elsa的新闻热度似乎有所下降，但通缉令依然高悬，她“被死亡”的方案显然还在酝酿中，并未实施。

队员们对她保持着一种礼貌而疏离的态度。Price是主要的沟通窗口，但他的出现往往伴随着新的规则或指令。Ghost如同一个沉默的幽灵，偶尔在走廊擦肩而过，那冰冷的骷髅面罩后投来的目光让她感到一种被审视的压力。Hesh和Logan兄弟对她还算友善，但交谈也仅限于简单的问候。Konig则是最奇怪的一个，这个体型巨硕的壮汉似乎总想躲着她，一旦不小心对上眼神，就会立刻慌乱地移开，仿佛她是什么可怕的生物。哦，还有那个叫Keegan的中士。她很少见到他，他似乎总在执行远程侦察或警戒任务。偶尔在餐厅，她会看到他独自坐在角落，快速而安静地进食。到目前，他们没有任何交流。

转机发生在她抵达基地一周后。Price将她叫到了生活区一个小型会议室，里面只有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桌上放着一台不连接外部网络的笔记本电脑和几份纸质文件。

“Y.N博士，适应得怎么样？”Price开门见山，语气平淡。

“如果‘适应’指的是习惯被软禁的话，我想我别无选择。”Y.N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但一丝压抑不住的反抗还是流露出来。

Price似乎并不意外，也没在意。“很好，保持思考是好事。现在，有一个任务给你。”他推了推桌上的文件。

Y.N愣了一下。任务？给她？

“这些是过去几年内，东欧和巴尔干地区一些看似孤立的低强度冲突、边境摩擦和走私案件的公开报道摘要，以及一些地缘政治分析文章的节选。”Price解释道，“我需要你以你社会学家的视角，看看这些事件之间是否存在某种我们常规情报分析可能忽略的、更深层次的关联性。比如，文化冲突、经济资源的争夺、或者是某些特定社会结构下的必然产物。”他顿了顿，补充道：“这只是一个思维练习，帮助你……打发时间。所有资料都是公开的，不涉及任何机密。你的分析和结论，也不会被用作行动依据。”

Y.N立刻明白了。这根本不是真正的“任务”，这是一个测试。Price在评估她的思维能力，同时也是一种安抚手段，给她找点事做，避免她因无聊而做出不理智的行为。所谓的“不用于行动依据”，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但她没有选择。与其在空虚中焦虑，不如抓住这个机会，证明自己的价值。

“我明白了。”Y.N接过电脑和文件，“我需要时间。”

“你有很多时间。”Price点点头，离开了会议室。

接下来的几天，Y.N全身心投入到这个“思维练习”中。这反而让她找到了一种久违的平静。学术研究是她熟悉的领域，是能够让她掌控的战场。她运用自己的计算机编程能力、社会学的研究方法，建立分析模型，对比时间线，研究地区民族构成和历史积怨。

她很快发现，这些看似随机的事件，如果仅从地缘政治或经济利益角度分析，确实关联不大。但当她引入“社会失序指数”、“传统权威崩塌后的权力真空”以及“非国家武装行为体的动员模式”这些社会学概念后，一些模糊的脉络开始浮现。

这些冲突大多发生在政府控制力薄弱、传统社会结构因全球化冲击而解体的边缘地带。冲突的模式并非传统的领土争夺，更像是有意在制造恐慌、破坏基础设施、挑起族群对立。其效果，是让这些地区持续处于一种“可控的混乱”状态。

她想起了Price提到的Makarov——一个以制造混乱为生的战争贩子。这会是他的手笔吗？用无数看似微不足道的小冲突，编织一张巨大的不稳定之网，为更大的阴谋创造温床？

数日后，Y.N向Price提交了一份详细的分析报告。她没有给出确切的结论，而是提出了几个基于社会学理论的假设性关联模型，并指出了几个值得进一步观察的“关键节点”地区。

Price仔细地阅读了报告，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读完良久，他抬起头，看着Y.N：“很有意思的角度。尤其是关于‘利用社会结构断层线进行低成本煽动’的这个模型。我们会……留作参考。”

Y.N知道，这已经是对她工作的最大肯定。她似乎通过了一次无声的考核。

又过了几天，新的“任务”来了。这次，是Ghost直接来找她。这是她第一次与他进行正式的工作交流。

“博士，”Ghost的声音透过面罩，依然低沉平稳，“我们即将部署到C国边境地区执行侦察任务。当地部落关系复杂，我需要一份关于主要部落权力结构、世代恩怨和近期动态的简要说明，特别是与跨境走私路线相关的部分。资料在终端里。”他言简意赅地指了指会议室那台电脑，里面已经存入了一些基本的背景资料。

这一次，任务变得更加具体，而且显然与即将发生的行动相关。Y.N感受到了压力，也看到了一丝信任的迹象。她花了大量时间查阅资料，甚至凭借记忆和有限的数据库，勾勒出了一张简要的部落关系图谱，并标注了几个需要重点警惕的世仇家族。

在她将报告交给Ghost时，他快速浏览了一遍，然后那双隐藏在红色太阳镜后的眼睛（她猜测）似乎看了她一眼，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效率很高。谢谢。”这句简单的认可，让Y.N心中泛起一丝微小的波澜。在这里，她不再是完全无用的了。

然而，真正的挑战和价值的显现，发生在她抵达基地近一个月的时候。小队准备拦截一名在B城活动的军火中间商，此人据说与Makarov有间接联系。行动计划是标准的特种作战模式：夜间，利用无人机定位，然后小队突入其藏身的仓库进行抓捕。

在任务简报会上，Y.N第一次被允许参加。她坐在角落，安静地听着Hesh和Logan讲解突击路线，Keegan说明狙击点位和撤离路线掩护。一切看起来天衣无缝。

但当展示目标建筑周边的地图时，Y.N注意到仓库紧邻着一片密集的、破败的低矮住宅区。她举手示意，声音不大但清晰：“抱歉打断一下，我想确认，行动时间是在晚上11点后吗？”

“是的，”Ghost回答，“那是目标活动最频繁的时间，也是平民活动最少的时候。”

“我查阅过B城的人口数据和社会结构，”Y.N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专业而非挑衅，“那片区域居住着大量夜班工人和流浪家庭。晚上11点，正是很多工人下班回家，或者家庭聚集在公共区域聊天的时间。而且，那里的建筑隔音极差，任何激烈的动静都可能引起大规模恐慌和围观。强行突入的风险……可能比预计的要高。”

会议室里安静了一下。Hesh皱了皱眉：“我们有消音装备，行动会很快。”

“我理解，”Y.N坚持道，她调出电脑里的几张该区域的卫星照片和街景截图，放大后可以看到晚上巷子里确实有不少人影，“但恐慌是会传染的。一旦有人尖叫逃跑，很可能引发连锁反应，导致整个区域骚动，这会严重干扰撤离。甚至……可能导致无辜者在我们与可能的交火中受伤。”她的话点出了一个纯军事计划容易忽略的“人”的因素。队员们习惯了应对敌人，但对平民在突发暴力事件下的非理性反应，考虑得并不周全。

Price看向Ghost和Keegan：“你们的看法？”Keegan透过通讯器传来低沉的声音，Y.N几乎能想象出他此刻正通过狙击镜观察预备战场的样子：“博士的观察是合理的。那片区域夜间确实存在不可预测的平民活动量。原计划存在风险。”

Ghost沉默了几秒，似乎在重新评估。然后他看向Y.N：“你有替代方案的建议？”

Y.N心跳加速，她没想到会被直接询问意见。她深吸一口气，回忆着看过的资料：“这个中间人有个习惯，每天下午会去一个固定的、由他情妇经营的咖啡馆。那里环境相对开放，但顾客稀少。也许……可以考虑在白天，伪装成顾客或者执法人员，在那里进行接触和控制？虽然可能不如夜间突击那样有冲击力，但附带损害和不可控因素会小很多。”

这个提议很大胆，将行动从熟悉的夜间特种作战模式，转移到了白天的城市环境下的非对称接触。风险类型完全不同。队员们交换着眼神。

最终，Price拍了板：“Keegan，重新评估咖啡馆周边的狙击点和监视点。Ghost，制定一个B计划，基于白天的接触。原计划作为备用。博士，感谢你的洞察。”

会议结束后，Y.N感到一阵虚脱，但更多的是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她不再是旁观者，她的话产生了实际的影响，可能避免了平民的伤亡，也影响了精英战士们的决策。

几天后，行动反馈传来。小队最终执行了Y.N建议的B计划。他们在咖啡馆成功控制了目标，过程几乎静默无声，没有引起任何骚动。虽然目标的情妇试图报警，但被提前干扰了信号。行动大获成功。

当晚在餐厅，Logan拿着餐盘经过Y.N身边时，难得地对她咧嘴笑了笑，低声说：“嘿，博士，干得不错。那个咖啡馆的点子，省了我们不少麻烦。”

就连一向沉默的Ghost，在她点头致意时，也微微颔首回应。

Y.N坐在餐桌旁，小口地吃着食物。基地的灯光依旧冰冷，窗外是模拟的夜色。但她的内心，却悄然发生着变化。灰色的囚笼依然存在，但她似乎在里面，为自己开辟了一个小小的、能够站立和呼吸的角落。她开始用她的知识，一点点赢得在这个陌生、危险世界里的立锥之地。她知道，这仅仅是开始，前方的路依然迷雾重重，但至少，她不再只是被动地随波逐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