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不可平 第8章 第 8 章

夜色渐凝，不远处的村子早已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烛火，与深蓝天空中的点点星光相映成辉。让我没想到的是，大诗卡已经带着村民们，在山路的尽头等待。见我们出现，大诗卡已经迎上前，接过恰达吉拉受伤的包袱。

“吉拉，一切安好？”两人彼此行了个礼，大诗卡率先发问，“关于火女侍……”

“诗图亚班仁爱每一位信徒，怜惜他们的残缺。她憎恶的只有谎言、残暴和贪婪。”恰达吉拉打断了她的话，“这娃娃通过了神石的考验，具备了成为火女侍的资格。”

听闻此言，众人皆是长舒一口气。将我们安全送达后，恰达吉拉也没有多留。大家目送着那佝偻的身影在蜿蜒的山路上，逐渐变成一个小点，消失不见。

“我们下次还能去看她吗？”寻云的眼眸像一泓清水，倒映着无尽月色。这些天来，他和恰达吉拉相处的时间最长，感情也最深。以至于阿爸在他耳边说了三“回家”，他都浑然不觉。

“吉拉不愧是吉拉，这才七天，这小子就跟被下了蛊似的。”阿爸摇头叹息。

我轻轻摇了摇寻云的手：“我饿了，咱们回家吧。”

寻云这才晃过神来，发现周围的人群早已散去，山林间已经隐隐约约有了雾气。他拉起我的手，眼睛如云散月出，重又散发出光晕。

“回家，”他说，“咱们一起回家。”

月上竹梢头。回到家已经很晚了，桌子上摆着阿爸已经提前准备好的饭菜。走了这么久的路，我真的有点饿，迫不及待地上桌埋头苦吃。

相反，寻云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漫不经心地拿筷子扒拉着饭菜。

“发什么呆，快吃饭！”他被阿爸冷不丁用筷子敲头，@平时吃饭不是挺积极的吗，看来今天还是不太饿啊！”

寻云白了他一眼，没有接话。他转向我：“吃完饭，咱们去看看阿依吧。”

我一愣，点点头。几天不见，也不知道阿依的伤怎么样了，大诗卡有没有消气。不过这好像不太符合寻云的性格。说实话，我从没有看过他主动关心过谁，按照他以前的风格，他应该已经忘了阿依受伤的事，更不会想到去探望她。

“我说你们两个，”阿爸用筷子敲桌，试图引起我们的注意力，“能不能理一下我？”

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我们两相视一笑，继续埋头扒饭。

吃完饭，我们拒绝了阿爸的陪伴申请，一起来到前屋。阿依的腿皮肉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还躺在床上。没办法，伤筋动骨一百天，她只能继续好好休养着。见到我们，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你们可算是回来了！”要不是腿还伤着不能动，她可能直接就从床下蹦下来，“这几天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伤还没好，我就得先闷到发疯！”

我有些奇怪，木拉被他妹妹传染了伤寒，日使日色兄弟俩被关了禁闭，但是兹僖还在啊，作为阿依的“大侄儿”兼最好的伙伴，他怎么会不来探望她呢？我忍不住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阿依却吞吞吐吐像是另有隐情。

“不说这个了，”寻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阿依，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摔跤的？”

阿依想了想，摇摇头：“我记不太清了，就记得大家在玩抓人游戏，就在我们经常去的那片空地上。眼看就要抓到兹僖了，我被绊了一下，就摔倒了。”像是想起了当时小腿差点被贯穿的痛彻心扉，她浑身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我轻轻捏了一下寻云的手：“提这个干嘛啊。”他转过身，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你来干什么？”门口突然传来大诗卡略显严厉的声音，紧接着便是兹僖在说话：“阿奶，阿爸让我送点鸡蛋。阿……小姑受伤，得好好补补。”

大诗卡冷哼一声：“当着诗图亚班的面，你们家的东西我可不敢用。”说罢，她便“砰”的一下关上了门。

“阿妈！”阿依着急地大喊，“你放兹僖进来啊！”

“少给我再添乱，”大诗卡走进门，看见我和寻云，板着的脸稍微缓和了一些，“叫你少跟你大哥一家走动，就是不听。受了这么大的罪还不知悔改。”

我和寻云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浓浓的震惊和疑问。眼看气氛不太对，我俩匆匆告别了剑拔弩张的母女，出了屋才发现，兹僖还站在门口。高挑黝黑的少年身着一袭黑衣，隐没在黑夜里。

“兹僖哥，你怎么还没回家？”我问道。

少年默不作声，长长的睫毛低垂，被月光在高挺的鼻梁上投射出一片阴影。他的嘴唇翕动着，像是在默念着什么。这样子，让我想起了那些在神像前的忏悔者，表面敬畏虔诚，却又满怀罪恶。

“兹僖哥？”我们喊了他几声，见对方确实没有搭理我们的意思，只好径自回了家。今晚的一切对我们而言，像是平静生活中的几声闷雷，平日里毫不在意，在未来才发现，一切都有迹可循。

到了家，里屋里隐隐约约传来阿爸的鼾声，看来他已经睡下了。我们只好轻手轻脚地清理了一下自己，迅速上了床。

“真奇怪。”躺在床上，我却一点睡意也没有，“大诗卡和兹僖一家是有什么矛盾吗？”

身边的人没有作声。我也不理会，自顾自地说下去：“兹僖好歹也是她的大孙子，怎么连屋子都不让进。你听见了吗？她还说，让阿依和他们一家少来往，我也没听说他们分家了啊？”

身边传来均匀面唱的呼吸声，看来寻云已经睡熟了。我翻过身，与他面对面。窗外明月高悬，映得屋子里朦朦胧胧的，像是蒙了一层纱。他紫色的发梢随微风浮动，将一般脸庞笼罩在阴影里。

不知不觉间，他脸上的婴儿肥似乎褪去了一些，下颌逐渐显露出流利的弧线。如果说，阿爸是恣意风流的漂泊浪子，兹僖是英气粗犷的羌衣少年，那寻云就是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即使是粗衣布衫也掩盖不住他的贵气。

如果不是他以那样神奇又突兀的方式出现在我的生活里，那我还会有和他相遇的机会吗？

我忍不住用手指戳戳他的脸，突然感觉一切都像是在梦里。眼前的人像是一幅画，美到不真实。如果不是指尖传来的柔软触感，他似乎就会化成一缕烟，飘出窗外，在我的生命中彻底消失，好像那终将到来的避无可避的未来。

还好，现在的他还在。

距离火女祭只有三天时间。所以，下山的第二天起，我便来到了祭台边的宿台，那是历届火女侍为火女献舞的地方。我一遍一遍地踏着舞步，一遍又一遍地吟唱歌谣。之前看火女侍的表演还没感觉有这么难，直到自己练起来才发现，每一个踩点都必须精准，一个步骤都不容出错，否则就会误了火时。

“干嘛这么锱铢必较，”看着台上的我挥汗如雨，一向随心所欲的寻云嗤之以鼻，“误了火时又怎么样，晚点就晚点呗。”

还没等我说话，阿爸已经将手按在他的紫色脑袋上反复揉搓：“乱说什么！火时可是五年里，唯一可能与火女沟通的时刻，火女祭就是为此诞生的！”

虽然认同掐点的重要性，但我对阿爸这番言论还是不敢苟同。火女已经沉寂三千年了，三千年来，怎么说也进行了几百次火女祭，也没有一次见到火女献身的呀。

寻云将阿爸的魔爪拿下：“这么反反复复地练来练去，有必要吗？”不知为何，他的鼻尖有些泛红。

“搞半天，你是心疼阿姐啊。”阿爸恍然大悟。

“没有！我只是觉得这么做浪费时间！”

“切，还不承认。”

周围的寨民对此情景似乎习以为常，完全忽视这一大一小，将注意力全部放在祭台上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