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不可平 第9章 第 9 章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便已是仪式当天。在恰达吉拉的帮助下，我穿上宽大华丽的火女侍焰服，头戴焰冠，眉间、脸颊还缀着冷泉下朱石打磨而成的火珠子，平日里遮盖右眼的眼罩也被一块红绸子代替，繁重的服饰让人实在举步维艰。

恰达吉拉满意地看着我，又像是透过我，看向历史深处的某个人。

“真美，”她喃喃，“真像。”说罢，她牵起我的手，蹒跚着走出屋子。

门外，寻云安静地等待着。见我们出来，他上前接过我的手。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想要挣脱，却发现自己的手被他牢牢地攥着，动弹不得。

“你这样不方便，我带着你走。”他的语气不容置喙。焰冠上的流苏撞击，发出“叮咚”的声音。旭日初升，我们的影子细细长长地投射在石子小路上，时不时交缠在一起。

或许是装扮时间过长，当我们到达出发点时，寨民们都已聚齐，自觉给我们让出一条路，大诗卡则在尽头像我轻轻挥手。

“青青复萋萋，烈焰红遍天。”

山脚下，大诗卡在队伍前引路，大声领颂诗篇。

“高堂思变迁，江湖忧黎元。”

众人沿着台阶拾级而上，垂目肃容，一步一叩首。

“红尘纵零落，玉殒音犹在。”

路边的红丝绸随风飘荡，远远望去，像是一条火龙直通祭台。

“青史流百世，见女当尚怜。”

伴随着寨民们的反复吟诵，傍晚时分，我们终于到达了山上的祭台。台上红旌招展，整猪整鸡等祭品早已摆放地整整齐齐。大家在台前低头跪下。

我脚步轻移，翩翩然跃上宿台。层层暮光，歌声回荡。

雾萦于山，

烟霞满天。

女神拥我入怀，

洗净我罪愆。

散尽星火燎原，

抵御恶灵万千。

我收残骨入江脚，

漫山红遍野。

……

我谨小慎微地踏着步，不想出一点差错。然而余光一瞥，一个瘫软在地上的身影令我不由得怔住。

是寻云。他像是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好看的眉眼皱成一团，脖颈间还闪烁着点点幽光。

“寻云！”我惊呼出声，众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见仪式被打断，大诗卡起身安抚众人，用眼神示意我继续仪式。

要看寻云的情况越来越糟，我顾不得那么多，拎起裙摆就想跳下台。然而，我的腰被一只手搂住，阻止我上前。

“不要走，跳下去。”

阿爸的命令从背后响起。我回头，他的眼神一反既往，冰冷而严厉。

“阿爸，寻云出事了！”我焦急地说，“我要去看看他！”

“如果你不想这群寨民死，你大可不管不顾地冲下台。”他的话如石破天惊一般，让我短暂地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好热……”

寻云隐忍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他的额头上已经渗出豆大的汗珠，即使黄昏幽暗，我也清楚地看到，他脖子上的点点幽光，是亮晶晶的鱼鳞。

“阿爸，”我回头，声音已带上了哭腔，“你看，你快看！寻云要变成鱼了。”

“你不要管这些，继续仪式就行，阿爸会处理的。”

“快，快带他回家！”

他顿了顿，犹豫片刻，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抬起头：“不行，我要看着仪式顺利进行。”

“阿爸！”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说过，被大家知道了他的人鱼身份，寻云会死的！”

台下已是人声鼎沸，大家对于我擅自打断仪式的行为表现出了强烈不满，已经有暴脾气地准备冲上宿台，被大诗卡和恰达吉拉拦下。

“孩子，不要再耽搁了，”我听见恰达吉拉在台下喊道，“你或许只有这一次机会见到火女！”

“见到火女？”

我疑惑地望着她，嘴里说出的声音让我自己都感到无比陌生：“见到又如何，不见又如何？火女予我无亲无故，那是你们的神明，与我何干！”

说罢，我挣脱阿爸的手，准备跳下台。

“别走！”阿爸急了，双手挥舞着想要拉住我，不料却扯下了遮着我右眼的红绸。

像是无数粒细碎的玻璃碴自四面八方，射进我的眼球里，无法言表的剧痛让我为之一顿，耳边恍惚传来寨民们的惊呼声。

“你们看到了吗，她的右眼是红色的！”

“对，还在闪烁，就像是火焰在舞动！”

“相传，诗图亚班的眼睛就是红色的……”

喧闹声中，我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阿爸的焦急的呼唤在我耳边炸起。我睁开眼，想告诉他我没事，眼前的景象却让我失声。

我的左眼清楚地投映着周围的一切，而那重见天日的右眼映出的景象，却令我不寒而栗。

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尸殍遍野，白骨森森。逄山，像是一只喷射着火焰的巨兽，侵吞着陆地上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