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俊鹏走上前,同他一道凭栏远眺:“在看什么?”
林竞之从楼下收回目光,看了眼乔俊鹏,又短暂瞥过管家,极轻地摇摇头。
“诶,田管家,这公馆怕是不小吧,我从这高处才看清整个庭院,好气派啊。”乔俊鹏趴在栏杆上说道。
“确实如此,比起在金城的房子,这套公馆需要更多人力来维护。”
“那你岂不是很辛苦?”
“比起在金城时,工作量略微大些。”
林竞之斜倚在栏杆上,眼眸微垂,随意勾起嘴角:
“田管家,你未免太过谦虚,就连我爸都提起过沈家的管家把宅院打理得井井有条。”
“林老爷也提起过我?是我的荣幸。”他那惯常妥帖周到的笑容微微一滞,闪过一丝受宠若惊的神色,又迅速恢复平静。
“诶,那是谁?”乔俊鹏的声音吸引了二人的注意。
门房处一名身穿蓝色大襟的女子抱着婴儿似乎在和张叔说些什么,她头发简单盘起,脸上不施粉黛,看起来最多二十。
张叔向她摆摆手,似乎拒绝了什么事,女子的表情更为绝望。
此时三夫人冷眼从草坪走来,与那守在门外的女子不过寥寥数语,便扬手示意仆从将其搀走。
“这人是……是……沈家的一门远方亲戚,来过好几次了,老爷和大夫人就命人不准她进屋。”
二人都听出田管家语气中的吞吞吐吐,便知他一定不会透露更多信息。
乔俊鹏扭过脸,手上抚摸着柚木栏杆,不经意地问道:
“我记得你们一搬来水城就直接住进了望北公馆,所以你们是从别人手头上买的咯,这儿看起来确实有些年头。”
“是的,前房主的亲戚托给经租处,老爷喜欢西式洋房,决意搬来水城后,便置业此处。”
见二人已对庭院不再感兴趣,田管家走在前头,摊开手掌,引导他们的视线。
“前房主的亲戚?”林竞之停下脚步:“那前房主去了何处?”
田管家的笑容僵死在脸上,但他仍保持镇定。
“据说是去世了吧,”说着他掏出备用钥匙,打开主卧房门:“这便是老爷的屋。”
沈威扬的主卧室坐北朝南,西侧住大夫人、东侧住沈恪。
南侧有两个房间隔着一个露台,西南角是书房、东南角是姚玉的屋子。
主卧陈设华丽,无论是摆件还是挂画皆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沈威扬为人张扬,宝物皆未锁起来,而是大大方方摆在外面。
乔俊鹏自认也算见过世面,可进入沈威扬房间后,还是不由得感叹:
“我看其他房间都颇为朴素,没想到沈行长屋里如此金碧辉煌,沈家还蛮富裕诶。”
“我们老爷的确爱收集奇珍异宝,好些都是朋友赠送的,还有很多藏品都收在书房里。”
博古架上摆着一座红珊瑚雕像,正是林竞之父亲在沈威扬六十岁大寿时赠送的《赤霞仙姝》,色泽均匀、完美无瑕,是世间罕见的精品。
林竞之掂在手里轻抛,眼里浮现出一丝讥讽,这般敷衍的收纳,他可看不出沈威扬有多爱惜。
乔俊鹏打开床头的柜子,里面赫然放着几根细鞭子,他叫来好友。
二人对视一瞬,又关上柜门。
一楼茶室从昨日起一直由警署人员把守,林竞之先往书桌看去,沈威扬的尸体已被警署拉走。
“署里的同事已连夜检查过,沈威扬身上除了他自己攥着胸口导致的抓伤之外,没有任何暴力痕迹,也无中毒迹象,更像是心脏病发导致的死亡。”
林竞之点点头,他环顾茶室,这是一间西南角的角房,两面外墙各有一扇窗,因此采光极好。
朝向公馆正面的窗户紧紧关着,厚实的丝绒窗帘连同纱帘被绑带系好,只留出中间一条窄窄的清晰视野。
朝向公馆西侧的窗户洞开,轻柔的纱帘随风漫卷。
乔俊鹏凑上前查看窗外情况。
这一侧的外墙满是藤蔓,其中一处像是被人拨开似的,仔细一看,才发现这是从顶楼而下的避险楼梯,他并未声张,只是指着屋外的一圈玫瑰。
“田管家,你们玫瑰种得真好,这花可娇贵了,一点儿都不好养。”
“老爷为了这大院子,特意聘了两位花匠来打理,家中的几位夫人都喜欢玫瑰的香气,这才种在房子周围。”
乔俊鹏一边听着,一边仔细检查窗台是否有人闯进的痕迹。
他忽然瞥见花丛中几缕浅色丝线,像是从谁的衣服上刮下来的。
他心里一阵惊喜,急忙伸手去捡,却忘了玫瑰花刺的尖利,指节处一阵刺痛。
“哎呦。”
他迅速将手收回,生怕殷红的血珠污染丝线。
“你怎么了?”
原本在检查书桌的林竞之直起身来,走向乔俊鹏。
“哎呀,这是被花刺划伤了。”田管家立即喊来负责打扫的张嫂,命其拿来纱布。
“我忘了戴手套。”乔俊鹏有些尴尬地说着。
“先处理下伤口,伤在指节上,很容易多次撕裂。”林竞之皱眉看着伤口。
张嫂帮忙简单包扎后,乔俊鹏赶紧带上手套,这才拿起花丛边的丝线,他随口问着:
“张嫂,你们平日会打扫花丛吗?这丝线看起来很新。”
“哟,这我可没注意过,那花金贵,我不敢碰的,都由花匠们负责。”
“平日里是您负责这间屋子的清洁吗?”林竞之靠在书桌边,随口问着。
“是。”
“那您看一下这抽屉里的药品,是否有不寻常的地方?”
林竞之拉开书桌紧闭的抽屉拉开,左侧抽屉里放了两包由牛皮纸包好的药,一个表面写着“□□(每日)”字,一个表面写着“救心丸(紧急)”字。
张嫂仔细看了看:
“没什么古怪的,老爷心脏不好,我每日打扫时就把纸包的药放左边抽屉,和其他药区别开,这两包药是昨日吴大夫刚开的,一包8颗,一包2颗。”
“好,谢谢,您去忙吧。”
林竞之与乔俊鹏一同打开药包,发现一包剩6颗,皆是中间有刻痕的白色圆片;一包剩1颗,是略小一些的白色圆片。
两人将药包放回原处,接着翻找沈威扬以往手写过的资料。
“果然和他的笔迹不同。”
二人对着阳光仔细对比沈威扬手里的纸条与他自身的字。
纸条上的字过于工整,像是从书本里拓下来一样。
林竞之想了想,令田管家将救心丸药包拿来,确定吴医生的字迹也与纸条不同。
”林少爷、乔少爷,樊经理到了。”丫头小榕进来通报。
樊经理和吴医生都是案发当日进过茶室的人,因此乔俊鹏提前委托田管家叫来二人。
“哦,那还是去三楼客房吧,”林竞之多看了几眼眼前与张叔八分相似的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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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林竞之和乔俊鹏前脚刚进了屋,秋娘连忙凑到姚玉耳边,压低声音道:
“那俩少爷又来了。”
姚玉捧着手里的书,正读得入神,被她突然的声音打断了,只得敷衍一句:“是吗?”
“我去打听过了,林少爷是老头朋友的孩子,是在警务厅工作的,好像是因为腿伤才被他爹派来水城看望老朋友。”
姚玉狐疑地看着秋娘,在她印象中林竞之步伐稳健,不像是受伤的样子:
“你打听这干嘛?”
秋娘睨了一眼迟钝的姚玉,有些恨铁不成钢:
“你还没瞧出这两家的意思呢,咱们小姐不是22岁嘛,这林少爷26岁、还未婚,刚刚好的年纪,再加上这家世,万一成了,岂不又是你的一门亲戚。”
“26岁?嗯……华芳有男朋友的,而且大夫人会让她嫁到金城吗?。”
“大夫人常念叨金城好呢,不爱咱们这儿穷乡僻壤,如果女儿嫁过去了,她还能顺势劝老爷回金城。另外,小姐因喻医生跟老头吵过多少回了,长辈不同意的话,那能行?而且……”
她一脸神秘地环顾四周,发现没外人后,眼里发出兴奋的光,笃定地说道:
“昨天林少爷一出现,小姐‘唰’的一下就脸红了,必定是看上他了。”
姚玉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沈威扬就算还活着,估计他也不敢搬回金城。
而且联姻也得看男方怎么想,就林竞之那一副倨傲又冷漠的模样……
“啧,我考虑这些,不还是为了你嘛。”
秋娘一向没心没肺的样子,难得如此惆怅。
“老头虽坏,但也是你在沈家唯一的依仗,你没孩子,又和那仨崽子关系不好,所幸大夫人善良、二夫人也随和,否则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姚玉那极为柔和的面部线条,在光线的映照下,仿佛被镀上了柔光,她轻声道:
“我晓得你关心我,不过我并不担心被赶走,即便要走,也一定会安顿你好你和媛媛。”
“我也不怕,我不是他们沈家下人,是你雇来的帮佣,大不了回莲乡,还像以前开个铺子,只是在走之前,我情愿帮你做些什么,总不能白进了沈家。”
秋娘笑着说了这番话,抬眼间,眼睛像是不经意地扫过姚玉。
姚玉只是浅浅一笑,摸着她腿上的棉线,柔声说:“你在弄什么啊?我看你用这棉线编了好几天?”
“哦,手绳。”
“我记得你年初不是编过一条?”
“对啊,我今年本命,给自己编的。老头死后,我担心你,特意去问了师傅,他说你今年冲太岁,最好也戴手绳。”
“谢谢你,秋娘。”
给姚玉系好手绳后,秋娘面带忧色:
“我刚刚看到樊经理进去了。”
“樊世峰?”
秋娘神色凝重,点了点头:“林少爷和乔少爷会不会怀疑你啊?上次你被审讯的时间也是最长的。”
“乔俊鹏与那林竞之倒不像是蠢人,”她的眼睛不带一丝温度,瞥向秋娘时见她眉间的愁绪依然深锁,方才柔和说道:“别担心,我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