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玉令秋娘收拾好东西,三人朝公馆走去。
一进门厅,只见几人从楼上跑下来,田管家走在前头,乔俊鹏捧着流血的右手与吴医生一起跟在后边,最后的是林竞之。
“这是怎么了?”
“乔少爷手上伤口裂开了,需要包扎。”田管家迅速解释着。
“这,怎么伤成这样?”
“被玫瑰花刺划伤了,刚好伤到指关节,我一用笔,就导致伤口破裂了,没事的,其实是小伤,只是血多,看着吓人。”
乔俊鹏被她的关切弄得有些不好意思。
“三夫人。”
姚玉循着声音,一转身,林竞之带着客套的笑容走近:“多谢关心。”
她听得出他声音里的傲慢和疏离,立马抚平眉头,嘴角扬起温柔的弧度。
“毕竟是在沈家受伤,若有何需要,也请您随时吩咐。”
“哦,是吗?我还真有需要您帮忙的地方。”
姚玉精心调配出的笑容凝固一瞬,又立即更柔和地问道:“何事?”
”三夫人会写字吗?”
姚玉迟疑着点头。
“俊鹏右手受伤,无法写字,我刚刚也问过田管家,他不识字,您能否帮忙记一下我们的审讯内容呢?”
“我?”
姚玉的淡然像一片的湖面,小小的涟漪根本就撼动不了她的平静。
然而此刻,她眼睛圆圆的,嘴唇微张,罕见地展现出一种纯粹的、未预料到的困惑。
他静静等着她的回答。
先前樊世峰的表现,并未让林竞之感到意外。他谈到沈威扬时,克制不住厌恶,他提及姚玉时,却根本不掩饰兴趣。
让林竞之立马想起沈慨说过的话:
“我最怀疑沈玉,真的,她就是个心狠手辣的□□,她明明讨厌我爸,却处心积虑嫁进我家,还和樊世峰、喻清不清不楚,连同外人抢夺我家财产也不是不可能。”
姚玉垂眸凝神,须臾便开口答应。
“秋娘,你带媛媛回房,我给乔少爷和林少爷帮帮忙。”
她先吩咐秋娘,紧接着又蹲下身子,对一旁的小女孩说话。
与平日柔和圆润的音色不同,此刻她的语调清脆伶俐,眉眼都鲜活了起来。
“媛媛,要落雨了,帮我把露台上的小鸟收回来,喂点鸟食。”
等待乔俊鹏的过程中,不知道是不是她看错,林竞之的表情竟有一些别扭,似乎遇到什么荒谬的事。
忽然,他试探着开口:“听口音,三夫人不是水城人?”
“我生在水城,但家乡是在莲乡,哦,你知道莲乡吗?它是个小城,位置在……”
”我知道。”
林竞之总给姚玉一种傲慢又懒散的感觉,然而此时他的眼神却锐利而专注,直勾勾地盯着她:
“因为我也是莲乡人。”
短暂的沉默后,姚玉率先开口:“您不是金城人吗?”
他闻言,唇边浮现讥讽的弧度,旋即恢复如常:“您都打听到我是金城人了,难道没听说我母亲是莲乡人,我从小在莲乡生活?”
这谁能知道?
姚玉嘴角细微地抽动着,努力挤出笑意。
“那真是太凑巧了,咱们竟然是老乡。”
林竞之不动声色地捕捉着她脸上的细微变化:
“您和身边的女佣以及那小女孩说话时都用了方言,他俩也是莲乡人?”
“对。”
“那确实很巧了。”
姚玉捕捉到他话里的刺,不由得眉头微蹙,凝神望向他的双眼:
“不过秋娘是在莲乡长大的,若非十多年前的水灾,她也不会搬走,林少爷如果有何想叙旧的,大可以和秋娘谈谈。”
林竞之眉峰微微一扬,脸上不带笑意:“一定。”
“你俩在干嘛呢?”
包扎好伤口的乔俊鹏看到林竞之和姚玉对视的画面,不禁有些困惑。经林竞之解释,才知现况,他不住向姚玉道谢,直至回到二楼书房。
房门一开,原本深陷于座椅里的樊世峰在目光触及姚玉的瞬间,猛地站了起来。
他的目光像钩子一般锁住姚玉,声音沉稳:“三夫人,你怎么……”
“乔少爷手指伤口,我帮忙写点字。”姚玉矜持又礼貌地回应。
几人坐定后,继续之前的问询。
“樊经理,劳烦你讲一下前日行程?”
乔俊鹏讲话客气,眼前的男人善用反问,喜欢掌控对话,比其他人难对付。
“我上午在银行,下午到公馆来跟沈行长汇报工作,后来觉得身体不舒服,就离开了。”
“何时到公馆?又在茶室待了多久?”
“三点出发,路上大概花了半个钟头,三点半到,只待了十来分钟。”
“进入茶室后,发生了些什么?”
“我同沈行长一边讲公事,一遍喝了茶,我俩意见相左,便争执了两句,后来我们都觉得不太舒服便告辞了。”
“哪里不舒服?”
“头疼、恶心。”他轻巧地说着,似乎并不怎么在意。
“能把你气得头疼、恶心,看来不是小事吧?”
樊世峰总算直视乔俊鹏,片刻后,他身体后靠,用一种平稳但不容置疑的声调道:
“只是关于一些债务问题的建议而已。”
“你离开茶室之后又干了什么?”林竞之补充道。
樊世峰眼底的侵略性近乎坦荡,视线又落在姚玉身上:
“我回了自己的公寓,但在公馆门口看到了三夫人,还和三夫人打了个招呼。”
话讲到这里,几乎与其他人的证词相互印证。
不过乔俊鹏对此还有一处想不通,趁姚玉送客之际,他看向刚刚进屋帮忙换茶杯的管家:
“田管家,这樊经理一定是沈行长最信任的下属吧,否则他也不能到公馆来汇报工作。”
“可以这么说。”
“是因为樊经理在华丰工作很多年了吗?”
“其实樊经理并非水城人,据我所知,他大概八年前经老爷好友介绍进入华丰。”
“那为何会如此受信任?难道他毕业于哪所高校?或是在金融行业很有名?总不能是对沈行长有救命之恩吧。”
林竞之也看了过来,田管家喉间滞涩片刻,踌躇着说道:
“也,也差不多吧,樊经理救过三夫人。”
“这……又是怎么回事?该不会也是绑架吧?”乔俊鹏没想到沈家女眷的生活波折重重。
“那倒不是,三夫人,只是被抢劫过。”
“啊?什么时候?发生了什么?”
“三夫人向来深居简出,唯独那回刚过门时回了趟娘家。她娘家离公馆不远,没曾想竟撞见华丰从前辞退的一个雇员。那人被解聘后终日游荡,没了收入,瞧见三夫人独行,就打起劫财的主意来。”
“那樊世峰如何救人的?”
“说是他恰巧路过永宁巷,听见呼救声便冲了过去,把三夫人救下。那日三夫人回来,身上都是血,据说是雇员逃跑前还被捅了一刀,后来也没找到那人,这案子就搁着了。”
“樊世峰因此得到沈行长信任?”
“这……我就不清楚了,只知自半年前,老爷心脏病发住院后,很多工作都是樊经理出面协调,与大少爷配合处理银行事务。”
“那三夫人和樊世峰关系如何?”
“呃,挺好的吧,老爷疼爱三夫人,不让她多出门,她也交友不广,但和樊经理倒是很谈得来。”
乔俊鹏与林竞之对视一眼,随即说道:“好,谢谢你了,田管家,可以叫吴医生过来了。”
待姚玉回到书房,吴懿已坐定。
“三夫人,快来,就等你了。”乔俊鹏拍了拍身边的椅子。
她点点头,又坐回两人中间。
对面的吴懿面容普通、身形清瘦,一脸老实样。他低着头,手指不停摩挲着杯子,显然有些紧张。
“吴医生,你别担心,我们只是简单问几件事,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乔俊鹏安抚着。
“你前日何时来公馆?又做了什么?”
吴懿舔了舔嘴唇:“呃,我,我前日因工作上的琐事,赶到公馆时已过11点,嗯,我先是给沈老爷粗略检查身体,然后开药,接着去二夫人房间,哦,她以前骨折过,时常感到旧伤处隐隐作痛,最后去了三夫人屋里……”
他瞥了一眼姚玉,接着说道:“三夫人托我给她收养的鸟换药,而且她……”
姚玉接过话头:“我身上有些擦伤,便请吴医生顺便给我上药。”
“是,是,后来我就直接离开了。”
“你离开时似乎正巧是午饭时候?”
“嗯,是。”
“你没留在沈家用餐?”
“沈家的佣人有问过我,但我急着回医院,便只在厨房喝了口水。”
“你刚刚提到给沈行长开药,具体开了什么药?
“目前只有□□,我开了8颗,这是一礼拜用量。”
“可是一礼拜有七天,为何开8颗?”
“沈老爷……很马虎,以前常忘服药或丢药,所以我会每礼拜定量开药,他服用时,能对用量一目了然,多开1颗是避免他丢药后无药可用,此事仁爱医院的高教授也是知道的。”
“高教授?”
“沈行长出院后,每个月会到高教授处复诊,我的处方还会由他复核。”
“你一直以来都是每礼拜开8颗药?不会有剩?”
吴懿摇摇头:“以往不会剩,甚至一礼拜没过完就没药了,沈行长对用药并不上心,时常丢药,半年前他住了近一个月的院,才晓得其中厉害,便吩咐随身男佣看着他服药。”
“可我看茶室的抽屉里还有一包救心丸?”
”对,救心丸只在紧急时期服用,并非长期规律用药,所以我给沈行长备了两粒。”
“从外观上看,救心丸和□□的差别似乎并不大?”
吴懿稍加思量:
“二者皆为白色圆片,但□□中间有一道划痕,因部分患者1次仅用半片,这药用量较为严格,过量服用会引发毒性,且救心丸会稍大一些,所以仔细看,能发现区别。”
“你说□□过量服用会引发毒性,有何表现呢?”
“主要是影响心脏,严重时可能导致心脏骤停,具体情况我还需要翻阅资料。”
吴懿的话,让乔俊鹏疑窦丛生,但一瞥见林竞之递来的眼神,便将到嘴的疑惑咽了回去。
他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梳理着纷乱的思绪,一抬头,只见林竞之站在便姚玉身后,看她将方才草草记下的笔录,工整地誊抄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