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地头蛇并非寻常地痞流氓,而是武功尚可的江湖人,见此变故,朴刀出鞘的铮鸣声连成一片,他们立刻与李晋云且战且退的缠斗了起来。
李晋云在关外经历过与突厥人的死斗,自是不会将这几个歪瓜裂枣放在眼里,堪堪劈出数刀,几柄朴刀连带着握刀的手腕齐齐坠地,血雾喷洒之间,血泊中躺倒了五个大汉,全数抱着伤口打滚哀嚎,断手在这一片狼藉之中微微抽动,就似刚被宰杀的牲畜一般。
唯剩一个,他又惊又惧地转头就跑,李晋云仅是闲庭信步般的追着,眼看那人冲到对岸,忽然狞笑着爆喝道:“砸老子饭碗!想过桥?妄想!”
他连连往桥桩劈去数刀,年久失修的木桥轰然崩塌!
可李晋云丝毫不慌,径直朝他冲杀了过来,当断裂的木板在她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鸣响时,她猛地发力一蹬——分明已有了两丈有余的缺口,可这不通轻功的刀客依然不肯停下脚步,竟要以血肉之躯跨越过去。
“哗,几刀就可断桥,好刚猛的刀法,还好贫尼早已过桥。”尼姑在这大汉身后拍着胸口庆幸道。
大汉闻言惊慌回头,才发觉不仅是那尼姑,越飞白亦是带着两匹坐骑神不知鬼不觉地过了桥。
只见她笑容中带着几分戏谑,眉头微微上扬,轻巧地就往大汉腰间一点,他顿觉浑身失却了气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越飞白一脚将自己踢下桥。
李晋云靴底则是重重踏上这大汉的背脊,借力腾空而下,刚好落在了木桥边缘断裂之处。
但是这不大灵巧的刀客在落地时还是失却了平衡,身形不由自主的微晃,好在身体不住往后仰倒的瞬间,越飞白伸手一勾,精准拽住了她的腰带,布绦在掌心中滑过半圈,轻轻一带就将人稳稳拽回了桥面。
“好在晋云儿没有拜在师傅门下,要不然这般笨手笨脚,她每天都要被你气死过去。”小贼笑呵呵地打趣着李晋云,顺手还为她重新绑好了腰带。
李晋云倒也不恼,任由她摆弄,仅是淡然道:“下次莫要拉腰带,痒。”
越飞白坏心眼地朝李晋云腰间挠了个痒痒,眼见刀客的眉毛都快拧成一股才肯心满意足的罢休,她转过身去向那尼姑笑着抱拳一礼,“敢问师太法号?”
尼姑双手合十,一脸正经道:“阿弥陀佛,贫尼法号戒凡。”
“原来是戒凡师太,师太可是要去寒山禅院?”越飞白眸底透出两分探究,粲然一笑道。
戒凡听罢这话,几不可察地搂紧了怀中的包袱,但这细微举动依旧被越飞白瞧了去,只见她又行了个礼,强笑道:“寒山禅院?如今正值法会,倒是值得一去,哎呀,贫尼还有些要紧事,就此告辞,后会有期。”
语毕,戒凡一溜烟地就离开了此处。
“晋云儿,这秃尼姑有些古怪。”待人走远了,越飞白抚着下巴思索道:“我们暂且记下她,待到了寒山禅院,我们可得扫听扫听这戒凡究竟是何人。”
“好。”李晋云点头称是,就立刻翻身上马,两骑绝尘,直奔寒山而去。
不料前脚才被地头蛇设了卡,寒山山口亦是关卡重重。
二十余名手持兵器的僧尼列阵而立,守在了那山口处,盘问严苛,以至于上山的人群排成了蜿蜒长队,队中十之**是缁衣僧侣,偶尔也有几个江湖客夹杂其中。
“糟了,这不得排上两三个时辰。”越飞白遥望着那看不见尽头的队伍,撅着嘴抱怨道:“况且就算我们乖乖排了过去,恐怕也上不得山。”
李晋云顺着她的眼光望去,确然,只见关卡处一名佩剑侠客正恭敬递上烫金请帖,守关的胖大和尚接过后,双手合十就将人请上山去,另一个没请帖的江湖人则是被礼貌地请下了山,僧侣们态度虽然温和,但一言一行皆尽是不容置疑。
越飞白正起心动念想摸走两张请帖之时,余光却瞅见人群中竟有公输俅!这少年灰头土脸蓬头垢面,看面色也有些颓败,一身衣服换成了粗布短打,脸颊上还有一道尚未愈合的伤痕,不知道是遭遇了甚么。
于是她轻手轻脚地潜至公输俅身后,猛地拍了他肩膀一下,不待这少年惊叫出声,越飞白出手如电,熟稔地捂住了他的口鼻,左手还扣着他咽喉要穴,转眼间就人拖到了道旁树林一处不起眼的角落。
“呜呜……呜!放开我!”公输俅挣扎着回头一望,看清来者后大喜过望,径直跪下身去磕起响头,“越姑娘,阿云姑娘,求你们救二师姐一命!”
越飞白原想是要走公输俅的请帖,却不想少年竟如此作态,她想将公输俅扶起来,但他就似生了根似的死死跪倒在地,怎的也不肯起来。
“嗨呀,你总得说一说来龙去脉,我和阿云现在云里雾里的,这怎么救人?”越飞白哭笑不得地收回了手,道:“我们欠了裴师姐这般多,如若力有所及,必不会推辞。”
李晋云亦是连连点头,裴离珠救了她一命,即便是力有未逮,她亦要拼死报答这份恩情。
公输俅忽然抬头,面上尽数是不忿之色,他恨恨地道:“那些秃驴设局!我们追着血手贪狼的线索,刚到寒山禅院,就被处处刁难,三天前的子夜,主持虚宁大师约二师姐密谈,师姐到时,虚宁大师竟然早已断了气,心口处还是一道剑伤,二师姐当时就被一群秃驴团团围住,他们非要说她是杀害主持的凶手,于是二师姐就被他们扣在寒山禅院里了!”
李晋云听到此处忍不住发问:“她武功这般好,不应当会被困住。”
越飞白无可奈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叹道:“晋云儿这是不懂人情世故了,要是裴师姐强行杀出重围,那杀害虚宁大师的罪责就落实在了她头上,可就真正是百口莫辩啦!所以做个正派人最是不容易,事多,顾忌更多,麻烦死了。”
李晋云恍然点头,“原来如此,是我考虑不周。”
公输俅连连称是,又急急磕了几个响头,哭丧着脸道:“越姑娘明鉴,所以二师姐拼死将我护下山,就束手就擒了……求二位救她一命!那群和尚扬言,待佛盟大会选出了新盟主,就要拿我们师姐的人头祭奠虚宁大师,我……我武功不济,救不得她,二师姐平日里虽管教严厉,却是真心待我们这些师弟师妹好,人品也最是侠肝义胆,她这样的人,岂能……岂能枉死在寒山!”
“呵,真是个傻小子。”越飞白双眸微挑,眼角带着一丝责备,“裴师姐护你下山,你可知为何?怎的倒要往回钻?”
“我……我……”公输俅登时就卡了壳,嘴唇颤动却说不出话。
越飞白短促地冷哼一声,语气中难得有着些许忧虑,“这么大的事,你还不赶紧回鹤唳山透风报信?你当是孩童打架?虚宁大师不仅是寒山禅院的主持,还是上一任佛盟盟主,鹤唳山萧时晴的亲传二徒弟杀害佛盟盟主,这得是多大的江湖动荡!凭借你一个小小弟子能如何?赶紧骑着快马回鹤唳山吧。”
公输俅立刻想通了这其中关节,脸色霎时惨白,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弹跳起来,恨不得自己生出缩地成寸的本事,李晋云无声地牵来了一匹马,将缰绳递给了他,她抿唇道:“听她的,快回去吧。”
“可……可二师姐她……”公输俅担忧裴离珠的安危,又不由得踟蹰。
“我们会想办法。”李晋云坚定地道,语气中带着郑重意味。
“……好!我相信你们。”公输俅重重点头,亦不再婆妈,翻身上马,身影化作一道尘烟,头也不回的就往鹤唳山方向狂奔而去。
目送着这少年离去,越飞白又忍不住翻着白眼嘟囔道:“和蠢人打交道真费口舌。”
李晋云不禁一怔,她有些遗憾,又有些惭愧地垂眸道:“我也不聪明。”
“才不是呢!”越飞白突然凑近,伸出双手捏住了她的脸颊,一张清冷面容就被挤成了包子脸,她笑嘻嘻地道:“我们晋云儿是心思清明,为人纯良,不懂得人和人之间的弯弯绕绕,才不是蠢人。”
越飞白竟然如此双标,李晋云不由得被逗得轻笑,但碍于脸颊被捏住了,令这个浅浅的笑容看上去有些滑稽,可即便如此,这小贼还是看得心生欢喜,眉眼都不自觉地带着柔情,连自己都没察觉到指尖放轻了力气。
“不过……”刀客忽然正色,犹豫着是否应当说出自己心中猜测。
“哦?晋云儿不妨一说。”越飞白立刻松手,挑眉等着李晋云的高论。
她沉默了片刻,终究将心中所思组成一段言语,“若这群僧尼当真认定是裴姑娘行凶杀人,为何不押着人去鹤唳山对质?萧庄主素来刚正,断然不会徇私,这般私自扣人,全然不通告鹤唳山,不免太武断了。”
“是啊,要是传出去,恐怕会有不少江湖人猜测是寒山禅院故意构陷裴离珠呢,毕竟萧庄主和裴离珠的江湖名声可是一等一的好。”越飞白见李晋云能自己想通此节,不住莞尔,“所以事出反常必有妖,至于是甚么妖,我们还得上寒山禅院去探一探。”
说到此处,她又不由得烦恼,抱着双臂自言自语道:“可是我们如何光明正大地上山呢……”
正当二人苦恼之际,李晋云突然隔着熙攘人群,惊喜的与某个熟悉的声影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