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云!你怎会在此处?”一道清越呼唤传来,一个眉目柔和的女子面带喜色地快步而来,原来是谢青明。
“青明阿姊。”李晋云亦是往前迎出几步,眼中闪过一丝暖意。
越飞白站在一旁,有些不安地咬了咬下唇,她记得李晋云在鹤唳山上交往的几个知己友人,其中一人就是这谢青明,她此前从未见过李晋云对着除了自己之外的人如此亲近,更遑论笑一笑了。
于是她不禁又吃起味来,心底泛起阵阵酸涩,但想着如此孤僻的晋云儿难得有几个交心的朋友,再且这些个朋友对晋云儿亦是真心相待,自己何必吃这种味?
再且这老实人既没有亲人,亦没有师门,唯有这几个感情深厚的友人,要是连朋友都没了,岂不更显孤寂?
这般想着,那股醋意竟化作几分感激,她整了整衣袖,笑盈盈地跟上前去,“原来是晋云儿的朋友,怎的也不引见引见”
她语气轻快,却也悄悄往李晋云身旁挨近了半步
“这位是我提过的谢青明阿姊。”再见知己,李晋云约莫是高兴极了,眸底笑意依旧不散,她转头向着谢青明时,神色不自觉地郑重起来,“青明阿姊,这是越飞白,是我最要好的挚友。”
谢青明赞叹地端量了越飞白一番,目光如水一般温润,她忽然展颜一笑,道:“常听晋云念叨越姑娘,今日一见,果真是顾盼生辉,神采飞扬。”
平日里夸奖越飞白的人不计其数,不过谢青明的夸赞总是比起旁人看上去更显真诚,因此越飞白亦是受用得很,得意笑道:“谬赞啦谬赞啦,听晋云儿说起,谢姐姐也是个妙人。”
李晋云左右看了看,眉间浮起一丝疑惑,问道:“青明阿姊怎会在此?是萧庄主遣你下山么?”
谢青明缓缓点头,笑意浅淡,“说来惭愧,先前未曾和你们提过,家师正是上上届佛盟盟主玄寂大师,这几日佛盟大会,我自当是要代表家师参会的,唉……自她过世之后,多得萧庄主收留,否则……”
说到此处,谢青明似有难言之隐,不再说了下去。
李越二人亦默契地不多追问,越飞白灵机一动,忽而拊掌笑道:“那谢姐姐可否能将我们捎带去寒山禅院?我们有十万火急的大事!必须上那寒山一趟。”
“家师虽圆寂多年,寒山禅院应当还能给我几分薄面。”谢青明探究地问道:“晋云和越姑娘是有何要事?”
李晋云当即正色,将裴离珠之事简要道来,说到最后,她肃然道:“裴姑娘于我有救命之恩,鹤唳山更是你我多年来的栖身之所,我们不能坐看裴姑娘蒙受不白之冤。”
谢青明闻言不禁陷入良久沉默,满脸皆是不可思议之色,她垂首思索许久,眼中温和尽褪,取而代之的是锐利如剑的目光,她沉声道:“二师姐人品贵重,绝不可能杀害虚宁大师,寒山禅院怕是已生变故。”
越飞白狡黠一笑,眉梢轻挑,“谢姐姐既是玄寂大师的弟子,能否上那寒山拨乱反正?”
“恐怕不能,我如今不过是个离山多年的游子。”谢青明苦笑着摇头,她思量了一会儿,温言道:“此事须得能在禅院说得上话的人,我与她是多年的故交,待上了寒山,容我先与她探听一二。”
说到此处,谢青明便领着李越二人径直往山门那儿行去,果不其然,为首的胖大和尚甫一见到谢青明,连连双手合十,面上是无尽的感叹,“阿弥陀佛!青明离山数载,贫僧竟能在有生之年再见青明,真正是佛祖保佑!”
“心明。”谢青明亦是做了个揖,客气又温和地道:“师傅虽已圆寂,弟子岂敢缺席佛盟大会,这有负师门教诲,我这两位朋友对佛门盛事心向往之,能否允她们随行?”
“阿弥陀佛,自然使得,只是近些年来禅院格局多有变动,待贫僧唤一个小沙弥为你们引路。”
说罢,这心明大和尚就嘱咐了一个小和尚为一行人带路,四人沿着盘山道而行,大抵花费了半个时辰,诸人就抵达了禅院,阶顶朱红山门洞开,钟声里传出浑厚的诵经声。
寒山禅院不愧是百年古刹,佛像肃穆庄严,院内厅房林立,屋舍俨然,柏树森森,小和尚将诸人引至西厢客房,合十道:“阿弥陀佛,此间专备女客歇宿,几位施主请自便。”
待他退去,越飞白就雀跃地扑腾在了床上,神色散漫地道:“终于又能躺在软和地方了,果然是熟人好办事,要不是谢姐姐的面子,我们估摸着还在山脚下转悠呢。”
谢青明正整理行囊,闻言笑了笑,“素闻越姑娘足智多谋,即便没有我,越姑娘定然也能想出上山的好办法。”
李晋云淡道:“她会偷两张请帖,冒领别人的身份上山。”
“岂止如此,我还要将苦主捆成个粽子,往山涧里一丢,免得坏了咱们的好事。”越飞白盘腿坐在床沿,坏笑着周全了这个计划。
谢青明年纪比她们大出许多,眼角细纹里藏着几分纵容,见二人你来我往的说笑,也就轻轻放过了‘偷请帖’和‘捆成粽子丢下山’一节。
她慢慢收好了行囊,将佩剑解在了床头,又将九节鞭系在腰间,起身推开了窗户,山风裹着檀香扑面而来,她闭目深吸,终究舒畅地出了一口长气。
李晋云望着谢青明的背影,顿时觉得比起鹤唳山,这香烟缭绕的寒山禅院才是谢青明真正的归处。
谢青明正色道:“晋云,越姑娘,你们且在房中歇息,既然我们要探查虚宁大师一事,你们不便在禅院中公然走动太多,否则恐怕会打草惊蛇,我先出去扫听扫听,待探明事端一二后再作计较。”
“好呀,谢姐姐只管去吧,我定会将晋云儿看得牢牢的。”越飞白顶着李晋云的眼刀,就笑眼弯弯地将谢青明推出了屋外,待房门合上,她转身便看到了李晋云抱臂而立,一脸冷然的模样,于是她又没脸没皮地凑上前去,“唉呀,方才是说笑呢,合该是你看好我才对。”
李晋云冷哼了一声,就不再理她,自顾自地从怀中掏出刀谱又安静地温故而知新了起来,越飞白是个静不下来的性子,百无聊赖的转了两圈,瞅了瞅窗外的景色,立刻双手一勾就翻身跃上了房顶,意欲登高而望远。
待到新月升到半空,谢青明仍未归来,越飞白已从小寐中醒转,此刻正精神奕奕。
她素来不习惯依旁人的计划行事,既然谢青明那头还没音讯,就想从着自己的打算,她笑嘻嘻地对着刀客说道:“晋云儿,今晚夜色正好,不如我们出去探一探?”
李晋云有些迟疑,否定道:“青明阿姊让我们莫要在禅院中招摇。”
“谢姐姐是让我们不要‘公然’走动,我们在暗中行事岂不正和她意?”
越飞白分明是在强词夺理,可李晋云听着却觉得是有几分道理,于是她略一沉吟,道:“那今夜往何处去?”
“我想,我们应当先去查清虚宁大师的死因。”越飞白早有盘算,此事正值夜半,乃是探查的好时机。
李晋云讶然:“你可知晓虚宁大师的遗体所在?”
“哈哈!东北角有一处屋子,十二个时辰都有和尚轮值诵经,直到入夜了才稍减人手,如今佛盟大会在即,他们仍旧分派人手来做这般麻烦事,想必屋内放着的就是虚宁大师了。”越飞白颇为自信地扬起了下巴,一双妙目正生着辉芒。
李晋云听罢这话便颌首以表赞同,越飞白登时眉开眼笑,两三下解开了腰带,将天蓝色的外袍一抖,内里竟是暗夜般的靛蓝。
旋即,她从行囊中又翻出了一件同色的外衫,不由分说地罩在了李晋云肩头,且笑道:“晋云儿这身灰白衣裳在夜光下太打眼,虽不合身,但还是姑且先披着我的衣裳吧。”
“好。”李晋云堪堪穿上小贼的衣袍,就觉得袖子短了一截,肩背处紧绷得难受不说,衣带亦是仅能勉强系上最末端,她深吸了一口气,不适地动了动肩膀,蹙眉道:“确然有些……拘束。”
“至多忍大半个时辰我们就回来啦。”越飞白笑着安抚道,眨了眨眼,就从窗户翻身而去。
她鬼鬼祟祟地走在房楼顶,李晋云悄悄摸摸地走在屋檐下,她时而远眺一二,为李晋云指出安全的道路,时而弹出一粒小石子,引走了巡夜的僧人。
不消片刻,二人便摸到了东北角的那间禅房,此刻,轮值诵经的两名僧人已然微晃着脑袋,打起了瞌睡,木鱼声亦是由密到疏,这正是天大的绝佳时机。
于是越飞白轻轻掀开了一方瓦当,仔细观察着屋内情形。
果然,屋内确实放着一具年老僧人的尸首。
二人小心翼翼地翻窗而入,悄声走到尸首旁,不由得面露难色——此时正值盛夏,即便是在北方,亦是颇为闷热,尸首此刻面部泛起青灰,已经开始发臭,气味刺鼻,熏得让人有些睁不开眼。
越飞白以袖掩鼻,忍不住的眼角微抽,但她终究还是鼓起勇气向虚宁大师伸出手去,却被刀客轻轻拦住。
“我来,你来吩咐我应当怎么做。”李晋云面色沉静地走上前去,她挽起袖口,目光坚定地望着越飞白。
越飞白也不拖泥带水,道:“先解开他的袈裟,我们瞧瞧那道剑伤。”
李晋云乍一解开袈裟,虚宁大师心口确然有一道剑伤,但一片乌黑掌印更是显眼,越飞白顾不得腐臭扑鼻,连忙上前去查看尸首的七窍。
果然,虽然尸首的面目是被清洁干净了,但是鼻腔内凝结着暗红血块,耳道里亦渗着黑血,掰开的口舌之中,舌根处淤血未消,当她强行翻开紧闭的眼睑时,那双无神浑浊的眼白,如同蛛网般的血丝狰狞可怖。
虚宁大师分明是被一掌轰碎了心脉!
李越二人同时想起了一个人,她们不约而同地说出了这个名字,“厉残阳!”
不料她们话音才落,屋外忽然传来一阵悉索动静。
二人脸色一变,对视之间,已如箭一般破窗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