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急匆匆的推开房门,越飞白登时哑然失笑,原来是二师弟养的狸猫正安详地趴在李晋云的胸口。
那猫儿足有十五六斤,胖得几乎没了脖颈,一张大横脸极为好捏,越飞白平日里也时不时会将它捞起来狠狠揉捏一把。
且它隔着两三天就要出去野一野,玩够了才会悄摸着从窗缝跳回家,随便寻个人,就睡在人身上。
“去去去,你这小混蛋怎的欺负伤患。”越飞白作势要打,结果那猫儿灵巧地原地一蹬,径直将李晋云蹬醒了去,使得她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一下虽说称不上力道千钧,但仔细瞧李晋云猛然睁开的眼,那双瞳孔不自觉地缩小了一圈。
“晋云儿!你的伤没事吧?”越飞白急忙凑上前去连连追问,手指却悬在半空不敢触碰。
“无碍。”李晋云轻咳两声,抚了抚发闷的胸口,待眩晕感稍退,才疑惑地望着深夜造访的小贼,她讶然道:“这个时辰……?”
越飞白被问住了,总觉得自己无论怎样解释都听起来颇为无稽,只好随口编个谎话,“哈哈,我今晚着实睡不着,于是就想着拿个布娃娃过去,恰好看到这小畜生好不知羞,竟拿晋云儿当垫子。”
李晋云了然点头,道:“你入睡时是爱抱着点物件的。”
说着,她便将床头的那个针脚歪歪扭扭的布玩偶递了过去,这小玩意儿还是幼时的叶聆星缝制的呢。
而越飞白一低头,却在不经意间瞥见了李晋云微微敞开的衣襟,她的衣衫松松垮垮,露出了缠在伤口上的绷带,而绷带缝隙之处,是一片片健康且白腻的肌肤,但是此前厉残阳留下的几道爪痕又还泛着些许嫣红,在素净中格外醒目,交映之下,真是令人挪不开眼。
‘你觉得亏心,是因为你这份好色之心辱没了这份真挚且美好的友谊。’
正当瞧得出神,叶聆星这句话忽而撞进了越飞白的脑子里,惊得她一个激灵,红着耳根支支吾吾道:“我,我回去啦,你快好好歇息。”
“等等。”李晋云一把拽住了她的衣袖,严肃地道:“我有话要问你。”
“明日再说罢!”
越飞白连忙抽出衣袖,正要逃走,可不想李晋云眼疾手快地径直拉住了她的手腕,蹙眉道:“莫要糊弄我,我们今日就说明白。”
越飞白心知今晚是逃不了了,只好坐回床沿,低下头认命道:“好,你问。”
“你在躲着我。”李晋云虽迟钝了些,却也能察觉到越飞白反常之处,“就像刚才,为何?”
“我……”越飞白一时语塞,一抬头又正对上对方近在咫尺的脸,瞬时不知道应当如何解释才好。
李晋云耐心地又问:“可是近来我有何不对之处?”
“没有,你很好!”越飞白生怕这刀客误会了,急忙否定。
“那是我最近又说错了话,惹你不快活?”
“没有,最近我很快活。”
李晋云低垂了眼睑,挣扎片刻,因着伤势未愈,苍白的唇抿成直线,“那应当是嫌我累赘了,是我莽撞行事,受伤拖累了行程。”
“胡说!”越飞白惊慌失措地连连摆手,“我从未嫌过你麻烦,你在胡思乱想甚么呀!”
全不符合自己的猜测,李晋云亦陷入了困惑,可是她嘴笨舌拙,实在不知道应该再如何追问下去了,只好有些不安地看向在一旁舔着爪子的猫儿。
见李晋云这副模样,越飞白终究是败下阵来,她长长叹息,肩膀一垮,丧着脸道:“晋云儿别不高兴啦,我说我说,是因为……因为我最近总是不正经!着实不知如何面对你罢。”
“不正经?”李晋云听罢这话更是疑惑,“你何时正经过?”
“不是你想的那种不正经!”若是让她解释得清清楚楚,她是无法面对此等羞耻的,只是她亦是明白自己这般作态,只会令得眼前这人惴惴不安,于是她戳了戳李晋云的脸颊,苦笑道:“嗨呀,不是甚么要紧的不正经,是我自己想不通的小事,我保证以后不会躲着你啦,我们还是好朋友。”
“嗯。”李晋云亦不欲勉强越飞白,定定地望着她的眼睛,却也松开了手。
而窗台上的那只猫儿终于舔够了爪子,满足地打了个哈欠。
……
……
此后,小贼果然不再躲着刀客,纵然偶然间又‘不正经’了,亦是强作镇定地谈天说笑,插科打诨,叶聆星冷眼瞧着,忍不住腹诽:没出息的东西。
隔了半旬,阳光暖人的午后,越飞白兴冲冲地捧着两柄裹着青布的长刀,似一阵风般地踏进院落,她欢喜道:“晋云儿,你的老伙计修好啦。”
李晋云的伤势亦是好了七七八八,状态虽不万全,但击败寻常江湖人倒也不在话下,她接过长刀,指腹抚着刀身,目中全是感激之色:“多谢。”
“多得张阿爷的手艺,要谢就去谢他。”越飞白莞尔一笑,忽然伸手隔着青布弹了下刀身,“不过这两柄刀也太不经事了些,这一柄被捏碎了不说,那一柄刀身上也全是缺口,要是有好机缘,我定要给你寻一把好刀来。”
李晋云眼神微沉,轻轻摇头,“不可,我已欠你太多。”
叶聆星忽而冷笑着插了一句嘴,“李姐姐多虑了,她乐意得很,有人巴不得你欠着她呢。”
“那是自然。”越飞白心中本有些羞涩,师姐的架势却一点也不愿意丢,她扬眉道:“有晋云儿在身边做打手,替她寻把趁手的兵器又怎的?”
李晋云见这一对师姐妹又开始针锋相对的拌嘴,无奈道:“你不替我寻兵器,我也应当为你做打手。”
“嘿嘿,那晋云儿赶紧试一试这重铸的刀好不好使,若有不趁手的地方,我让张阿爷给你返返工。”越飞白将叶聆星推到了角落处的大树下,自己也懒洋洋地倚着树干,为李晋云留出了院落空地。
李晋云缓缓揭开青布,精钢长刀的刃口在阳光下闪过一片寒光,照得她的面容多添了三分冷冽,自打被那长箭穿胸而过,她再也没有摸过刀,如今重握这把兵器,久违的凉意顺着掌心蔓延,她既觉得新鲜,又觉得怀念。
从粗糙的木刀到饮血的钢刃,她这十几年来刀不离身,从未有一日懈怠,习武一事早已被她刻进血肉,养伤时辗转的夜晚,她总是闭着双眼,在脑海里反复演练着残谱的刀招。
不只是为了报仇而精进武艺。
她竟如此想念刀锋破空时的铮鸣,想念精疲力尽后的畅快。
趁着心中的这份热切,李晋云深吸一口气,手腕轻转,刀锋嗡鸣的瞬间,她整个人都仿佛活转了来。
刀光乍起,衣袂翻飞间刀势连绵不绝,时而如惊涛拍岸,时而似流云过隙,重铸的长刀在她手中宛如活物,每一次劈砍都准确地切开了气流,发出清越的破空声。
再舞出数十刀,每一刀尽数带着杀人的决绝,她习得的从来是取人性命的招式,而非与人切磋行乐的玩意,纵然她当下是在享受练刀的快意,但那些几近玉石俱焚的招意仍随着狠厉的刀招流淌而出。
汗珠顺着她绷紧的下颌滑落,在触及刀背前就被凌厉的刀风震碎,越飞白出神地看着这人舞刀,心头涌上了一股不知何谓的情绪。
小时候她就时常看着李晋云练刀,那会儿她身骨单薄,招不成招,木刀在她手中只能笨拙地划出歪斜的痕迹,但即便屡屡受挫,她依旧一如既往的向前,执拗的眼睛里始终是燃着不灭的火。
一开始她也会暗道这人愚鲁,即便是习武,亦只是凭借一腔血气,从来不去想些变通的办法,但是久而久之,她的目光就像被牵引了一般——为甚么会有人明知劳而无功,却也不愿意停下呢?
晨光里,暮色中,风雪间……
当年那道孤立无援的身影永远在重复着相同的动作,仿佛不知疲倦为何物,就像此刻,明明伤愈不久,李晋云挥刀的力道却比从前更添三分狠绝。
越飞白忽然觉得喉头发紧,她终于明白,自己这些年注视的、想念的,从来不是一个满心仇恨的痴人,而是一颗不肯向命运低头的、灼热的灵魂。
“大师姐,你吃得真好。”
正当越飞白看得入神,叶聆星的话语突然打断了她的思绪。
“哈?吃甚么?你又在说甚么疯话?”越飞白颇为嫌弃地上下扫视着自家师妹。
“你看这李姐姐。”叶聆星连着看了十来天的乐子,终究是忍不住想要提点一二,“容貌端丽,身姿挺拔,刀舞得也漂亮。”
“我有眼睛。”越飞白不屑地轻哼了一声,面上却微微泛着红。
“虽然话少了些,但是性子好,又有耐心,才不像你和师傅那样动辄发火。”叶聆星掰着手指继续说道,顺便还骂了骂越飞白。
“晋云儿的性情我还不知道吗?需要你多说?”越飞白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
“她看上去也是很在意你的,这些天来你们谈的甚么天,说的甚么地,我全听到耳朵里了。”
“我是她最要好的朋友,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越飞白不自觉地转开了脸。
“李姐姐饭也做得好吃。”
“这我倒是最近才知道……但这和我吃得好不好有甚么干系?”
”这有莫大的干系,你且听我……”
最后一字尚且悬在嘴边,叶聆星蓦然面色大变,她手忙脚乱地转动轮椅,像只受惊的兔子般往房里直窜,她连连求救道:“大师姐,我先避一避,你千万帮我拦住来人!”
越飞白从未见到叶聆星如此失态,院中练刀的李晋云听到这头的动静,亦收了刀,三两步就跑了过来,眉宇间尽是担忧:“这是怎么了?”
‘砰’的一声,房门重重合上,只余留叶聆星最后一句嘱托,“最好帮我赶跑了她……”
正当此时,院门处猛然响起了一串拍击声,力道之大,震得屋檐下的小鸟们都被惊走了。
“叶聆星!你给我开门!你再躲,我就把门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