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半个时辰,李晋云就端上来了四道的精致小菜,色香味俱全,竟不比外头的酒楼差,就连那桶粟米饭也蒸得尤其香甜,米粒颗颗饱满,散发着越凌小居少有的香气。
叶聆星率先夹起一筷子炒鸡子,细细端量后感叹道:“我还是第一次在这桌上吃到不是黑色的炒鸡子,好生稀罕。”
越飞白亦是尝了一口酱闷鱼,面上全是惊喜之色,“真好吃!晋云儿何时学得一手烧菜的好手艺。”
“自你回了飞白山,我常去后厨帮手,王大娘见我勤快,就教给我了。”李晋云轻轻抬眼,似笑非笑道:“前些时日,本想寻个空档给你做顿好饭菜,只是路上耽搁了时机。”
叶聆星瞥见越飞白眼中的欢喜都快溢了出来,却是一言不发,仅是灿然地笑着,她心中微叹,暗骂一句:没出息。
随即,她嗤笑道:“要是李姐姐愿意每日给大师姐做饭,她必然会乐成个傻子。”
“没大没小!再胡说小心我罚你!”越飞白骂出一句,但被戳中心事,她这声斥责未免带了几分心虚。
“不要骂她。”李晋云缓缓摇头,说道:“做几个菜倒是不麻烦,你若喜欢,得空我就做。”
“哼,那我就不和她一般见识了。”越飞白扬起下巴轻哼一声,又高高兴兴的去尝另外两道时令小蔬去了。
而叶聆星对李晋云的评价则是瞬间高出了不少——飞白山一众弟子中,属她最不怕越飞白,二人从小拌嘴直到大,但她本事没越飞白好,总免不了被这记仇的师姐变着法子整治。
眼前这个刀客,和大师姐年纪相当,虽然看起来冷淡了些,眉目间还凝着霜雪,但顾盼之间颇有英气,身段又好,还是个一看就没花花心思的老实人。
最难得的是,这人见着大师姐欺负她这个小小师妹,还会拦一拦。
这是天大的良人呐!
若是大师姐能加把劲,大家伙往后不仅有饭可吃,而且她无论怎么顶嘴,都有人帮她拦住这凶巴巴的师姐了!
用完了饭,越飞白便草草打发叶聆星洗碗了去,见这少女又想拖拉着不做事,她不耐道:“坐轮椅就不能洗碗了?你看这几个盘子连油花都要被舔干净啦,能费你多少功夫?快去快去!”
然而她转头看向李晋云时,又蓦然换了个嘴脸,只见她含笑道:“晋云儿,我们家里没客房,这段时日你且睡我屋里吧。”
“你呢?”
“我去睡小师妹的床榻。”
才说着,越飞白便将李晋云往内室推去,门轴轻响,刀客便一眼见到挂在窗沿下的风铃,被微风吹得叮当作响,她觉得这风铃似曾相识,又记不得在哪儿见过,越飞白看她盯着那串风铃若有所思的模样,嘻嘻笑道:“这是我师傅做的,我们这几个弟子人人都有,晋云儿喜欢么?我向师傅再讨一个。”
“不必,只是觉得眼熟罢了。”李晋云规规矩矩地将行囊和兵器放至墙角,就安静地端坐在窗边的一方靠椅。
越飞白踱步在屋内巡视了一圈,确定师弟师妹们没乱碰她的物件后,亦歪倒地躺在了另一头窗边的小塌上,但才过一刻,二人之间的寂静又令她蓦然生起许多尴尬——
自打上次她仓皇落跑后,二人独处之时,但凡当下没了话题,她就会有些不知所措,仿佛是做了亏心事,可是她怎的也想不通,分明她待李晋云这般好,到底还能有甚么好亏心的?
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李晋云自是不明白她这些千缠百绕的心思,只见她面色平静,视线游移到了窗外,几只小鸟蹦跳地落在了窗台上,歪着脑袋打量着屋内的生人,李晋云想伸手摸一摸小鸟的脑袋,反倒将这些小东西惊得飞远了。
“噗——”瞧见李晋云眸中似有似无的失落,越飞白忍不住扑哧笑道:“你看着凶神恶煞,手上又没吃的,它们自然不亲近你。”
说罢,她起身风风火火地往厨房里翻找了一番,回来时手里托着一把小米,她拉过李晋云的手,将谷粒铺在了那带着刀茧的掌心,眉眼弯弯地道:“等下次它们再跳上来,你得先给点贿赂。”
“嗯。”李晋云垂下眼睑,抬手就将谷粒扬出窗外,天降吃食,雀儿们纷纷落在了院子里,叽叽喳喳地啄着小米,场面好不热闹。
“晋云儿连逗鸟也不会么?”越飞白哭笑不得地扶额,“你将它们喂饱了,它们就不会跳上来啦。”
“这样便好。”李晋云望着那些圆滚滚的小雀,嘴角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将常年冷峻的脸上描出些许柔和,越飞白一时愣了神,只觉心头某处被轻轻撞了一下。
但再抬眼时,李晋云已恢复平素的淡漠,她瞬时就被惊醒了。
“我、我先回小师妹房里了!晋云儿你要是闲着无聊,柜子里有游记话本,或是出去走一走也好,后山的景致也是极好的,哎呀,不对!我还有些事……得去找药婆婆商量商量,你早些歇息!”
越飞白再次语无伦次的,且飞也似地逃走了。
到了午夜,越飞白就像烙饼似的在床上翻来覆去,被子早被揉成团,分明困倦得很,可总莫名的心绪哽在心头,再翻滚了几个回合,她猛地坐起身来,落地时比猫儿还轻巧。
她悄无声息地推开了叶聆星的房门,才踏进屋内,叶聆星的声音就从黑暗处幽幽飘来:“大师姐,伤患需要静养,睡不着就出去跑一跑,莫要闹我睡觉。”
“呸,少装相,你腿伤快好了,算甚么伤患?我死活睡不着觉,快爬起来陪我说说话。”越飞白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叶聆星的床上,靠得歪东倒西。
“我知道你睡不好,你在隔壁翻了一晚的身,吵得我也睡不好。”叶聆星冷笑道,她天生千里耳,即便是丁点动静,都能钻进她耳里,所以就算是极小的杂音,亦会惊扰她的睡眠。
“你不陪我说话,明晚你也别想合眼。”越飞白没好气地压住了一方被脚。
叶聆星于情感上比越飞白早熟许多,自是明白她为何长夜难眠的,但这并不是叨扰自己的理由,于是她嘲弄道:“你不会去找你心心念念的意中人说话么?不比我这伤残人士有趣得多?”
“意中人?甚么意中人?”越飞白闻言不禁惘然,她何时有的意中人?怎的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听自家师姐语气真诚,不带一丝欺瞒,再看她面色,月光透过窗户,正照着她茫然的双眸。
叶聆星刹时就揣测出了这份情感的全貌——
大师姐竟是个连自己心意都未察觉的呆子,那边厢怕也是个不解风情的木头。
而这,不正是《江湖豪情女》中最叫人抓心挠肝的桥段吗?
每每看到此类段落,她总是忍不住为书中人牵肠挂肚,恨不得钻进书里对着各个痴人大喊道:你不知道自己是爱着你的师傅、师姐、师妹、宿敌或是仇人的吗?
或是抓着另一头榆木脑袋骂道:分明一个眼神就该明白的事,怎的就非要兜兜转转几十上百回?
但是如若真这么做,这部话本子恐怕才十个章回就能完本了,书商和作者还如何赚钱?
所以为了更多乐趣,叶聆星不动声色道:“方才都是浑说的,大师姐不必当真。”
“呵。”越飞白翻了个白眼,讥讽道:“我看是你自己对着谁人春心大动罢。”
“已然动过了,十分无趣,索然无味。”叶聆星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又试探道:“所以大师姐到底是想和我说甚么?”
“咳咳。”越飞白假作镇定地正了神色,“如你所见,晋云儿是我极好的挚友,我们就像师傅和萧庄主那般好。”
“我看得出,所以呢?”
“可是最近我们独处时有些尴尬。”
“如何尴尬?”
“……”
“……你不说我就睡了。”
“我说!你给我醒过来!”
越飞白生怕叶聆星不管不顾地就睡下了,于是便像倒豆子一般将一路来的经历和心绪尽数倾吐,说到最后,她只觉口干舌燥,爬起身来喝了整整一大杯水才罢休。
而叶聆星听罢,直直望着房顶,她在想,如何既不戳破这份情愫,又能保全自己的清梦。
“大师姐,你惯来独来独往,素来没几个朋友,即便是有心亲近你的外人,不是被你戏弄跑了,要不就是你嫌人烦,自己跑落了去,如今难得有一个全心全意信赖你的知心人,你定是极为重视的。”
“那是自然。”
“听你说来,她亦是极为重视你的。”
“……大、大概吧?”
“但你见着美人就挪不开眼,你这是好色,你觉得亏心,是因为你这份好色之心辱没了这份真挚且美好的友谊。”
“胡说!才不……唉……你说得对。”
“是极,我这里有两本经书,你可以拿回去彻夜翻阅。”
叶聆星博览群书,这群书自然不光是奇情话本,她的书柜中亦有不少正经书本,她施施然地走到书柜前,翻找了一会儿,将《般若心经》和《金刚经》郑重其事地交到了越飞白手中。
“每日早晚诵念,你便能参透色即是空的道理了。”
越飞白虽不懂情感之事,但她隐隐约约也明白了叶聆星似乎在糊弄自己,她突然眯起了眼睛,语气里亦带着几分危险,“叶小三,你莫不是在耍我?”
“嘘——”叶聆星忽然侧耳倾听,一双眼睛突然变得幽沉,“大师姐,李姐姐气息有些不大对劲,你最好快去去看看。”
她话音未落,越飞白早已赤着脚奔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