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李晋云的伤口长出一点新肉后,二人即刻策马赶往飞白山,多得燕山贼的快马,她们的脚程比去时快了不少,不过十日,她们便抵达了飞白山。
远眺而去,半山腰上炊烟升起,数十错落有致的木屋掩在绿荫之中,看上去既安宁又祥和,而山脚小径入口处立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越家村’。
李晋云还记得越飞白同她说过,这是村里一个有学问的隐士写的。
上山途中,二人路过了一个铁匠铺子,越飞白嘻嘻笑着,熟稔地和铺子主人打了招呼,“张阿爷,劳您将我朋友的断刀重新打一打,嗨呀,我们遇到了个高手,这刀就被他捏成了废铁……”
她也记得,越飞白曾说这铁匠铺子是一个老铁匠开的,铁匠从前在雁门郡为行伍之人打铁,逃难到飞白山后,这副好手艺就专为乡里乡亲打农具了去。
走出百来步,又路过了一间传出阵阵药香的草庐,越飞白蹑手蹑脚地溜了进去,才片刻时光,就抱着药包鸡飞狗跳地逃了出来,身后还传来一阵怒骂:“小猢狲!受了伤怎的不直接说?非要偷摸着拿药,还不回来让老身看看!”
“婆婆,我没伤,是我的朋友挂了彩!我先走啦,明日再来瞧您。”
这个阿婆是越家村最早的村民,当时许多有伤有病的流民得她救治,才勉强活了下来。
还有溪流边的钓叟,浑身披挂的猎户,喂鸡喂鸭的大姐……
当年越飞白与她说的小小村落皆尽活转了来,分明初来乍到,李晋云却对整座飞白山生起了莫名的亲切。
“晋云儿!到家啦!”越飞白快走几步,笑声清朗,整个人都熠熠生辉了起来,她正欲和李晋云介绍自家小院,忽然“咦”了一声。
“聆星?你怎么在这儿?”
院落里有一个坐着轮椅的少女,约莫有十七八岁的年纪,身形修长,面上神色冰清水冷,但这冷意却与李晋云大有不同。
李晋云看上去有些淡漠,再且眉目浓烈,眼窝深陷,以至于面无表情时会有几分凛冽,但她实则内里热忱,一双眼眸偶尔亦会表露出几分对他人的关切,只是人木讷了些,着实说不来动听言语。
而这少女的的冷,是一种疏离世事的冷,不过即便如此,她见到越飞白之时,面上仍起了一丝动容。
少女的声音如碎玉一般,“大师姐,我摔断了腿,便回来了。”
李晋云闻言讶然,飞白山的武功以轻灵身法为要,断了腿……日后还如何使出这套精妙武学?她不禁眸中透出了些许惋惜之色。
“真是不小心,来来,给你介绍,这是我最好的朋友,李晋云。”越飞白笑容灿烂地转过头来,又道:“这是我三师妹,叶聆星。”
李晋云抱拳行了个礼,而叶聆星心有七窍,怎会察觉不出她神色中的少许憾意,她淡然道:“不必如此,我的腿伤已快好了,坐轮椅只是懒得行走罢了。”
李晋云怔愣了一下,旋即从容道:“是我失礼了。”
越飞白好笑地左右看了看这两个闷葫芦,忍俊不禁道:“我们飞白山弟子成日飞檐走壁的,难免有失足之时,断胳膊断腿乃是家常便饭,聆星这都第二回啦。”
“那你也曾摔断过腿么?”李晋云眼中闪过一丝好奇。
“自是没有的。”越飞白仰起头得意洋洋道,“我这等轻功造诣,岂会摔断腿?”
叶聆星的声音适时响起,“大师姐确实没断过腿,只是大前年摔断了胳膊,养了半年才好转。”
眼见越飞白面上顿时飞来红霞,李晋云见状,双眼亦泛起若隐若现的笑意,这小贼登时就气恼地伸出手去揉她的脸颊,“好你个晋云儿,你到底站哪边的?怎的跟着她一齐来笑话我!”
“好,我不笑了。”李晋云不仅收敛了笑意,还任由她将自己的一张俊俏脸庞捏得怪模怪样。
叶聆星注视着二人这般玩闹,幽幽道:“大师姐素来独来独往,以前从未带过朋友回飞白山,今日还是头一遭。”
“这有什么稀奇?我本来在江湖中就没朋友,只是和一些人有交情罢了。”越飞白满不在乎地摆摆手,道,“那些江湖人士,我可懒得应付。”
叶聆星意味深长地瞅了瞅李晋云腰间长刀,又向越飞白递去一个嘲弄眼色。
“哼!晋云儿和那些人可不一样。”越飞白言笑晏晏,一面招呼着李晋云将叶聆星推进屋内,一面揽住了刀客的臂膀,道:“我们进屋子里再说罢!饿死我了,聆星,家里可还有吃的?”
叶聆星一本正经地答道:“有,可惜有米下锅无人煮,我已经吃了许多天百家饭了。”
“又去叨扰乡亲们。”越飞白轻轻点了点师妹的脑袋,肃然道:“如今世道不容易,不能让乡亲们白白供养我们。”
“我给钱了。”叶聆星冷淡道。
“这还差不多。”越飞白展颜一笑,不再多言。
越凌小居和寻常人家的屋子别无两样,几间屋舍围城一个小院,厅房不大不小,正中摆着一张圆桌,虽说师徒几人如今聚少离多,但每逢新春,几个小辈还是会赶回飞白山,围坐在这圆桌前,向自家师傅讨要压岁钱。
而今圆桌旁只坐着李晋云和叶聆星,越飞白已兴冲冲地跑到厨房张罗饭菜去了。
叶聆星的目光如同羽毛一般掠过李晋云周身,而刀客虽在闭目养神,却早已察觉到了这道探寻视线,但在别人家里做客,她亦不便直言,只好环抱双臂,假作不觉。
“李姐姐年岁几何?”少女忽而出声。
“二十有二。”李晋云睁开了眼,认真答道。
“敢问师承何处。”
“无门无派,少时蒙鹤唳山收留,但一身所学并非出自鹤唳山。”李晋云老老实实地回道。
“李姐姐为何与大师姐结伴同行?”
李晋云确然觉得这女孩问题未免多了些,但想着她是越飞白的师妹,还是耐心答道:“她要去盗金镞箭,我为她引路,后来又出了诸多变故,想来是要同行一段时日了”
“嗯,甚好。”叶聆星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向来敏锐得很。
她这大师姐自小到大便和越家村外的人保持疏离,更遑论结交甚么江湖朋友,如今竟与一个刀客如此亲密,着实反常
再且看大师姐虽仍挂着与往日并无不同的笑容,可每当目光落在这位貌美刀客身上时,不光眼角含春,眼波流转间还分明多了一分柔情,连嗓音也是不自觉的软了三分。
这般微妙变化,旁人或许察觉不到,但她可是叶聆星!
她是博览群书的叶聆星!
《清冷师尊与娇俏徒儿》被她翻地书页泛黄。
《女将军与末代公主》的每个情节她都倒背如流。
许多完本了的,还有更多还未完本的,这数之不尽的奇情故事,她都珍重地收藏在了自己书柜里。
如今竟能亲眼见证一段活色生香的女子情缘在身边上演,她只觉得上天真是待自己不薄,毕竟看别人的爱恨纠葛,可比自己亲身遭遇这一趟有趣得多。
确然,亲自经历一番,除了许多苦恼外,似乎也没有甚么所得。
想到此处,叶聆星唇角微扬,又询问道:“李姐姐和大师姐似乎情谊不薄?”
李晋云颌首道:“确是挚交。”
“李姐姐模样很好看。”叶聆星似有所指,“大师姐最爱盯着美人看。”
“是,这一路来她确实常盯着我看。”李晋云面色不变,语气平淡地就似在谈论天上飞云有几朵。
叶聆星听闻这话不禁暗道不好,这人迟钝得很,比屋后的石头还要钝,看来自家师姐要受不少磋磨了。
“开饭啦!”越飞白忙得满头大汗,但终究还是将一盆菜端了上来。
李晋云对着这盆难以名状的菜色投以诧异目光,眉梢微动,“不是说……四个菜?”
叶聆星瞟了一眼李晋云,语气略带戏谑:“四个熬成一个,才能提其天地之精华,此乃师门独传烹饪之法。。”
越飞白知晓自己又做了黑暗菜色,无可奈何地摊开了手,“这已是我的巅峰之作了。”
煮药也才三碗水熬成一碗水,眼前这盆菜,真是李晋云从未见过的颜色,但是她依旧面不改色的舀菜,下饭,三两下就吃进肚里去。
她心想:虽不好吃,但不可糟蹋粮食。
于是连带越飞白的剩饭亦一并扫空,叶聆星见此急忙护住了碗,冷然道:“我这一份李姐姐不必代劳了。”
到了傍晚,越飞白正要起身去厨房,李晋云按住了她的手,静静地摇了摇头,说道:“我来。”
越飞白抬眉道:“这可不行,哪里有客人来下厨的道理。”
“在燕山时你摘了许多果子给我吃,这是报答。”李晋云不待越飞白反驳,就快步行至厨房,才过片刻,就远远传来了一阵诱人的香气。
叶聆星闲适地靠在轮椅上,问道:“大师姐,你从哪儿结交的朋友?从未听你提起过。”
越飞白眼神微沉,似乎忆起了当年在鹤唳山上的童年往事,她明眸稍弯,道:“我是没和你提起过,晋云儿是我当时在鹤唳山上识得的朋友,嗨呀,那鬼地方你也知道,没一个人有意思,那些弟子不是看不起我们这些飞白山的偷儿,就是冲着萧庄主的面子来巴结我,我那一年待在鹤唳山可心烦啦,还好得晋云儿陪伴,要不然我真是要闷死在那座山上了。”
叶聆星正要追问些细节,李晋云从厨房折返回来,眉心轻皱,“可有饴糖或是蜂蜜?”
越飞白眨了眨眼,惊奇道:“晋云儿要这些做甚么?”
李晋云抿唇道:“你爱吃甜食,想给你烧一道甜口小菜。”
越飞白心念微动,眼神瞬间都亮了,眉目里带了些许欢喜,但嘴上却是拒绝,“早、早就不爱吃了,晋云儿,不必……”
“呵呵。”叶聆星恰如其分地打断了越飞白的话语,她颇为幽怨地道:“大师姐十四岁时偷吃太多糖,坏了一颗牙,疼得半夜哭闹打滚,于是师傅一怒之下就不许任何人往飞白山里带糖了。”
“原来如此。”李晋云了然于心,又回到了厨房的烟火气中。
“叶聆星!”越飞白咬牙切齿地晃着自家师妹的肩膀,气恼道:“谁准你说这些的!”
虽说被晃得头发都散开了去,叶聆星依旧面上一片淡然。
毕竟从那以后,他们几个小的也被累得没糖吃。
如今同大师姐的朋友说道她的糗事,真是有趣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