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李晋云被清晨的日光唤醒,她揉了揉有些酸胀的双眼,转头看向身侧。
越飞白东倒西歪地靠卧着,但是胳膊依旧固执地垫在她身后,她这几日一定是累极了,又是睡得口水直流,每次她睡得极死时,就会闹出这般滑稽模样,没有半点平日里的神采飞扬。
李晋云悄悄爬起身来,小心翼翼地帮越飞白放平了身体,乍一躺平,这小贼便哼哼唧唧地滚到了床脚,睡得横七竖八不说,还像抱着宝贝似的死死搂着兽皮褥子的一角。
眼见越飞白这呼呼大睡的模样,刀客的嘴角弯起了一个微乎其微的角度,越飞白如今二十有余,结果睡相还和小时候一模一样,令她不由得回忆起二人在鹤唳山上的时光,那时她性情孤僻得很,成日满脸愁苦,满心阴郁,也不知道越飞白怎的就偏偏爱缠着她。
正出神间,越飞白鼻头微皱,看上去睡得颇不爽利——原来是一缕发丝正搔着她的鼻子,惹得她起了一个将有未有的喷嚏。
李晋云好笑地伸手想拨开,不料刚碰到发梢,手腕就被睡梦中的越飞白一把抓住,刀客还道她醒了,谁知道这小贼只是将她的手当成了新抱枕,将身子侧了过来,又沉沉睡去。
无奈之下,李晋云只好倚在床脚闭目养神了起来,不过多时,亦是再次陷入了睡梦之中。
再睁眼,已是午后时分。
越飞白早已醒转过来,正布置着些简单的吃食,小屋里存了少许陈年干粮,足够二人果腹数日,她特地在取用食物的地方放了块碎银子,不欲占了小屋主人的便宜。
“你伤势好得真快,看来再休息几日我们就可以启程了。”她撑起腮帮子坐在桌后,笑眯眯地说着,“快来吃点东西吧,你定然饿坏啦。”
李晋云确实是饥肠辘辘,吃喝了几口才问道:“启程?去何处?”
“哈哈,说到此处……”越飞白眼睛转了转,嘴角挂上玩味笑容,她趴在桌上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刀客,道:“晋云儿可还记得自己许过甚么承诺呀?”
李晋云顿时警铃大作,可确然是自己违背了约定,她只好谨慎地说道:“嗯,如果我再鲁莽的不顾性命,就要答应你一件事。”
“好极好极,看来你还记得。”越飞白拊掌笑着,故意长长地拖着声调:““咱们晋云儿想必是说一不二的,言而有信的,一诺千金的,你说是不是?”
李晋云咬咬牙,答道:“是,你要我做甚么,直说。”
“不是难事。”越飞白咬了一块肉干,狡黠地凝望着对方,倾身向前道:“我帮你报仇,但是从今往后你得事事都听我的,若是反悔,就要受罚,如何?”
“你会罚我甚么?”李晋云警觉地后仰,眉头紧蹙。
“嗨呀!”小贼生怕李晋云不答应,顾左右而言他,眼神飘忽地道:“我向来做事有分寸,能想出甚么过分的惩罚?”
她偷瞄着李晋云面色,声音突然软了下来,“怎么?晋云儿连我也信不过?”
李晋云凝视着越飞白闪烁的目光,半响,终究轻叹一声,“是我失信在先,好,我答应你。”
越飞白还道这老实人或许会讨价还价一番,没料到老实人竟可老实到这个地步,不禁瞪圆了眼,“你、你就又这么应下了?”
“你不希望我答应吗?”李晋云疑惑地微微偏头,午后的光在她清冷的眸子里投下细碎光点,“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愿我又不顾性命的去报仇,我为甚么不答应?再且你比我机敏,行事比我周全,你愿意帮我,我自然是应当听你的。”
“那……晋云儿现在就绕着屋子倒立走三圈。”越飞白突然眼睛一亮,坏笑道。
李晋云啐道:“胡闹,不许拿我寻开心。”
“好啦好啦,莫要生气了,等会儿伤口都裂开了去。”越飞白嬉笑着往李晋云嘴里塞了一条肉干,“那说好了,以后都听我的?”
李晋云咀嚼着肉干,轻轻颌首。
“那等你伤势再稳定些,我们先将金镞箭送回飞白山,我还要给师傅留书一封,和她说说如今境况。”
见越飞白敛了笑意,李晋云察觉到这是紧要之事,道:“我已无碍,现在就能出发。”
“不着急不着急,师傅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回飞白山,她手头还有要紧事呢。”越飞白连忙宽慰道:“晋云儿你先养养伤,你当你只是被拍了一掌么?又是箭伤,腰上还被开了个口子,你还是乖乖躺下多休养几日吧。”
“躺了许多天了,很难受。”
虽然李晋云面上云淡风轻,但是越飞白却仿佛看见了一只被关久了的大黄狗,怎么看都有些可怜,于是她站起身来浅笑道:“那你起身走动走动罢,但是我得先给你把药换了。”
“不必!我自己来。”李晋云脸色一变,瞬间绷紧了身子,立即捂紧了自己的领口,生怕越飞白不由分说地扒走她的衣裳。
“哈?我又不是没给你上过药,再且前几日你早就被那裴离珠看光了,到底还有甚么好害羞的。”越飞白挑起一边眉毛,无奈地道。
“这不一样。”此次伤处尴尬得很,李晋云怎的都不会让越飞白来动手。
越飞白的笑意带着三分威胁,“晋云儿莫不是忘记方才答应了我甚么吧?”
“……”李晋云一言不发,错也不错地直直盯着越飞白,面上全是恳求之色。
“你是被箭穿了个洞,自己怎么换药?再倔我就点你昏睡穴!”越飞白并指如剑,作势就要往李晋云身上戳去。
“等等!”李晋云生怕越飞白径直将她点晕了去,如此这般,她可甚么体面都顾不上了,只好折中道:“那……背上的……你来,别处的伤我自己来。”
见这老实人满脸通红,越飞白突然笑出声来,亦不再勉强她,“也罢也罢,那晋云儿把衣服脱了,我帮你把背上的药换了就不看你啦。”
李晋云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只是当着友人的面宽衣解带,她还是有些颇不自在,索性转过身去一股脑地脱去了上衣,只想快快了事。
她弓着背,将衣服死死搂在怀里,双眼直愣愣地看着前方的地面,嘴唇紧闭着,仿佛人已经死去好一阵子了,越飞白顿时觉得这晋云儿真是可爱。
只是才解开绷带,她就见到了那道血肉纠缠的椭圆伤口,原本李晋云身上还有些细碎小伤,与之相比,着实不足为道,她手指才碰到箭伤周围的皮肉,心底又升起许多怅然。
当初,要是她和裴离珠再来晚一步,这人恐怕就没命了。
她是气恼李晋云又不爱惜自己,总是不要命地与人搏杀,可是听完了那些缘由,终究是不忍心再苛责她太多,若是易地而处,她指不定也会鼓着一腔的血气与人拼个你死我活。
只是……真是可怜的晋云儿。
但偏生晋云儿最不愿被别人可怜。
于是她亦不愿表露太多怜惜,只是苦笑道:“这伤看上去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啦,待回了飞白山,恐怕要细养一阵子才能动身了。”
“动身?”李晋云疑惑问道。
“怎的?你忘啦,我答应过要和裴离珠一齐去追杀那血手贪狼,且不说我们欠了裴离珠好大的人情,这破狼打了你一掌,我们自得是要讨回来的。”越飞白在这方面颇为小气,谁伤了她亲近之人,必然要十倍奉还,她轻呵一声,眼角微弯,又道:“有恩必还,有仇必报,这事关江湖声誉,多少也得积攒些。”
“嗯,好,我们一起去。”李晋云点头称是,又微红着脸道:“药上好了吗?”
越飞白拍了拍手,笑道:“背上的好啦,这儿我一块儿帮你上了吧。”
说着,她就伸手去解李晋云腰上的绷带,可这刀客平日里最怕痒,还来不及喝止,越飞白微凉的指尖就已触到了她的腰间,令她不自觉的身体一颤,浑身都收紧了去,腰腹肌肉瞬间绷出了漂亮的线条。
她原本就是筋肉矫健之人,就这一下,越飞白只觉得眼前这身紧实的肌理真是赏心悦目,比甚么草原的落日,大漠的日出可是要好看百倍,原来晋云儿不只是长了一副好模样,这个平日里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刀客,藏在粗布衣衫下的筋骨亦是极好的……
等等!她又在胡思乱想些甚么?
这般直勾勾盯着姑娘的身子看,和那些市井登徒子、无耻采花贼有甚么区别?
不过,她自己也是姑娘家,看别个姑娘的身子,似乎……也无大碍?
不对不对,这样想也忒不要脸!
龌龊!实在是太龌龊了!
思及此处,越飞白忽然既是羞赧,又是惭愧地捂住了眼,连踢翻了椅子也顾不上,急忙不迭地一溜烟跑出了小屋,活像个被烧了尾巴的猴儿。
李晋云自是不明白她这一波三折的心思的,只是茫然地望着那道吱嘎作响的木门。
她无可奈何地开口唤道:“药……”
话音未落,一个小药瓶子就从窗外飞了进来,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她掌心,瓶身上还带着某人慌乱中留下的余温。
燕山结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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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 燕山篇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