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景嵘的关系,楚律回没少去参加宴会,年龄相仿的公子哥小姐们倒也见了个遍,却从未见过这样的人物。这样丰姿俊秀,风流天成的人物一出现,便足以让人失了神。
身边的春娘连忙责怪对方道:“你怎么走得这般快?好险撞上了!”
楚律回垂着眼,故而能看见那人衣服下摆,那是金陵城里彩云坊的绣品,正宗的南京云锦,往前倒个几十几百年,是只有宫里贵人才用得起的东西。
楚律回因这一眼,对眼前人身份有了一个大致猜测:不是遗老子弟,就是家中有万贯财力。这种寸锦寸金的布料,绝非一般人家可以用的起的东西。
新派的人素来看不惯这些东西,清贵的人家用不起,就只能是前朝遗老子弟和家中万贯金,爱用这种尊贵物的巨富之子。
楚府何时与这种人物搭上了关系?
那人轻笑一声:“是我不是,冲撞了少爷。”
“不碍事。”楚律回说,“你是来参加这茶会的么?”
那人没有立即应答,反倒问道:“你也是吗?”
那就是的了。楚律回心想。他不想说自己是楚府的少爷,讨厌自己身上被打上楚府的标签,出门在外都只报小姨的名号。虽然大家一听名字也都知道他是楚府的大少爷,但明面上总归一笑而过。
毕竟小姨和小姨夫尚且未有子嗣,很容易就知道这横冒出来的半大孩子到底是谁。
况且他还姓楚。
楚律回微微皱眉,愈发讨厌自己的姓来:“算是吧,原本只打算在后园里散会心,没打算去。”
“原本?”那人眉梢一扬,话语里始终带着几分懒洋洋的笑意。“那是现在打算去了?”
楚律回面颊一红,道:“听着怪热闹,来也来了,就想着去看看。”
那人了然点头:“我也是觉得人多太过烦闷,故而寻个清净。不过此刻也到该回去的时候,不然免不了要被人说拿乔。”
“我和你同去好了。”
那人略略侧头,倒显出几分俏皮来。这个时候楚律回才注意到他手上拿了一把白玉做柄的羽扇,此刻合拢,那白玉扇柄磕在那人脸颊处,往下压出一个浅之又浅的小坑来:“也未尝不可呀?”
他话头一转,却又带着几分莫测的意味来:“可是与我同去,恐与少爷本义相违背,日后少爷知道我是谁,怕是要发好大一通脾气的。”
楚律回一怔,在自己讨厌的人里面过了一遍,绝对没有能和眼前这人对上的名字。这样的人见了一次是不可能忘记的。
楚律回听这话云里雾里不甚明晰,听得烦闷心里不爽,可是抬眼看见这人面容,那点不爽顷刻又散了去:“你这人好生不爽利,说的话这般绕来绕去!”
他略略一笑,道:“是我的错。”
楚律回听这言论,混以为他认了错,倒是不知所措起来。
但凡是人,尤其是这个时代的男人,大都一股不知何处来的盲信,更是把所谓的面子看得比天还重,要他们认错可是千难万难。如今这人却干脆利落的认下,到叫人惊讶。楚律回不自觉又对这人起来三分好感:“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替我着想。你都这样了,我自然也得为你考虑——那便错开去好了。”
那人微微一礼,率先走了去。楚律回看着他的背影,好半晌才道:“春娘,你知道这是哪家的少爷不曾?”
春娘摇头只管说不知,随即又揣着少爷的心思,怯怯加上一句:“大少爷,这场景倒是叫我想起一出戏来呢。”
“噢?你还得懂戏剧了?”
“常在少爷身边,看得懂一些。”
“那你倒是说说,是哪一出?”
“是《游园惊梦》,少爷。”
“《游园惊梦》呵。”楚律回细细揣摩着,“只不过我不是张生,他也不是那崔莺莺,也演不来这一出戏。”
春娘未曾多说,猜不透少爷的意思她习惯性把自己当做一个哑巴。
半晌,楚律回才慢悠悠的走向茶会地点。原本悠扬的曲子一转就变成欢快的小调,听得人心情也跟着明媚起来。
楚律回爱钱,爱好看的衣裳首饰,爱浮华的一切。他疑心这是她故去的母亲和浪荡的父亲刻在骨子里的基因,热衷于一切富贵的意向。所以这种场所他乐得出入,也在其中如鱼得水,这点像他父亲。
但他性格暴烈,习惯独来独往,颇为冷峻的眉峰一蹙就叫人不敢靠近。所以等闲人等也不敢随意接近他,生怕触了他的眉头。
故而他甫一出场,就有不少人认出他。来的人竟没有一个不入流的,反而都是些清贵子弟,一个生着一双明媚杏眼的姑娘第一个迎上来,那张满是福气的脸庞笑起来颇似年画上的娃娃:“哎呦,这不是楚大少爷吗,怎么样,最近过得还好吧?”
楚律回斜睨她一眼,笑骂道:“我过得什么样你还不清楚?在这里怪声怪气臊谁呢?不就是怨我上次和羽贞见面不曾喊你!可是谁教你刚巧有课,你要是翘课,你母亲肯定拧掉你的耳朵!”
“是呀,大少爷有了新欢,便不记得我这旧人啦,要别人说你薄情呢。”
楚律回笑出声,亲昵的拧她鼻子:“你呀,好啦,下次补给你就是!小怨妇!”
“哎呀,你给粉底都抹掉啦。”
那小妮子故意娇滴滴的唤了一声,不少人眼光都带着笑意往这里一瞥,楚律回拿手指做了拧耳朵的姿势,吓得她忙求饶,直唤着不敢了。
两个人闹过一番,云珠悄声问:“你怎么回来了?”
“这事你也知道?不告诉我?”
“我也是才知道!”云珠赶忙辩驳。“之前听父母辈说过最近谁要娶妻,但没成想竟是你父亲!昨个儿的婚宴我都没来,等家中父母参与回来后多问了一句,才知晓的。不过听你这话音,今个这茶会,不是你属意的?我是想着能见着你,这才过来。”
“是啊,他连自己儿子都不愿说。”
“原来你也不知道。”云珠说,随即把人拉到僻静处,道。“你父亲没同你说吗?”
“我搬到小姨家住了月余,和他见面都不过五指之数。我问过我弟了,说是雍王府旧人,其他具体的就一概不知了。”
“这婚事啊本来就是临时起意,据我母亲说,是你父亲前些日时运不济,不知怎的重信一位道士。这些日子这道士在府里供着,突然前些日说这难题有解决之法,便留下一锦囊后翩然而去。你父亲跟着这锦囊寻,竟然寻到王府宅子。宅中有人通报,才知道那老道士竟也给王府留过锦囊,说今时今日破解之法自会上门来。”
楚律回听着这事情,联想到府中举动,道:“那所谓破解之法,不会就是把那个人娶进门来?这种事情也有人信?未免太过荒唐!”
“谁说不是呢,可是这也太过奇异,据说刚定下婚约,府中奇奇怪怪的事情顿时散了一些,便也由不得不信。你父亲一方面希望速战速决,早日过门早起好起来,这便赶到了昨日,刚好是良辰吉时。”
楚律回不语,云珠怕他想不开,劝诫道:“这年岁,荒唐的事情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两件。要比起其他诸多荒唐事来,这还真算不得什么。你要是哭天抢地寻死觅活,那别人找谁说理去?不过是娶了个镇宅的摆件,权当是请了个泥人回家,你要是不喜欢,依旧收拾了住到你小姨那儿过你的清净日子去,不必受这闲气。”
“可这事始终梗在心头!”楚律回心不平,恨恨道。“那你知道这娶进来的人物究竟是谁吗?怎么我未曾听说过?”
云珠也纳罕:“我问过母亲,可是她没有多说,好不容易问出来是个男人。我也奇怪的很呢,从没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
“连名讳也不知道?”
“这倒是从旁人口中听说了——就咱们一个年级的那个小万事通!据说这写着的名字是‘玉卿’。”
“玉石的玉,清水的清?”
“是卿卿我我那个卿卿!”
“那你见过他不曾?”
“你未曾见过?”云珠惊异。“我也不曾,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王府旧人。”
“他占了我母亲的位置,我今天就要守在这里,看看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云珠有些犹疑道:“我倒是听说他大不了我几岁,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物,若是个良善人家,指不定是被人骗了,若他无意与你结仇,你也不要太过为难人家。叫你父亲面子上过不去,恐怕是要生事端的。”
楚律回知道云珠是真心为他好,听了这话也并不发火,反而耐心安慰她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只不过心里一口气按捺不下去罢了。你放心,如果他没有要拿捏我的意思,我也决计不与他为难。”
云珠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这个朋友骨子里总有一股子执拗劲儿,最爱钻牛角尖,故而也不再劝,劝多了容易逆反,等到他自己碰了跟头,说不定会好些。
云珠料定他有小姨护着,自己平日里再多加注意些,事情应该坏不到哪去,这事便到此为止,以观后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