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溪津津有味地欣赏起戏曲:“小时候路过瞧见到,现在看看还是新鲜。但这荒山野岭的,就一个人唱戏,诡异。好奇这是唱的什么戏,你知道吗?”
程溪转头就看到陈阳在面前攥紧符纸并烧毁:“不知道,以我的修为定力我没敢听。唱的大致内容是什么?”
程溪慢慢学着台上伶人装扮的鬼说话:“调子我就不学了,在说‘鸠车之戏,无一鸠车在年。以天作被,以地为床,所到之处,咿咿呀呀。亲生骨肉,却如同泼水,挥洒离去。’”接着鬼趴在地上哭泣。
陈阳说:“这可能唱的是自己生前的经历,大致意思是从小跟着亲人,一路上帮忙街头卖唱为生,后面又被家人抛弃。”
“两边相差数百里,应该没有联系吧,那就是有两只鬼,那白芷心岂不有危险?”程溪忽然担忧起来。
“谁担心谁还不一定,她可不是你以前认识的小家碧玉。先把眼前事解决再说。”
“贤弟莫怕,让姐姐我来打掩护。”
“我说你……”
程溪跳近戏台前,甩出蓝白交缠的五丝。台上鬼一袖转起,全线缠绕,然后面容皮肤紧凑成条,活脱撕裂,展露的是一张伤痕累累的鬼脸,两眼浑浊黢黑,嘴唇被暗血色的线穿缝,含糊说道:“你们怎么可能一点反应也没有?”说着挣断袖前程溪的丝线,抽打出另一边长袖。
陈阳踏上戏台斩断长袖,脚下好像踩断什么,情急下空翻落地,然后看到原先好好的戏台,幻化成一堆的残枝败叶:“原来是找的枯枝堆做变成。”
“我的戏台,我的戏台!”即使话语模糊,也能听清鬼声嘶力竭的怒喊话,跳出枯枝,往陈阳抽去长袖。
在陈阳注意挡住袖子同时,鬼突然向程溪的脖子攻去。程溪急于控制,想先一步困住鬼。然而长袖甩出大片白布,阻挡丝线缠去。眼看长袖就要打到自己,程溪不得不先行后退躲避。
一次次的攻击都被程溪躲闪,甚至缠绕成结,鬼只好先行收回袖子,再次发起攻击。
陈阳等待不了,砍断袖子来到程溪身边说:“不好近身吗?”
“袖子太大,我绕不进去。”
“你的丝线不是有攻击吗,不能想办法把袖子弄断?”接着陈阳扔去两张符纸,在鬼的片片白袖烧起,“烧掉了你好缠住了吧。”
“谢了。其实我是着急想快点解决,没想着打架,没想到这么棘手。”
程溪刚伸出丝线,火焰中迎面而来烧得干枯焦黑的尸身,伴随着嗷嗷的凄苦叫声,烧掉的两边长袖露出下半边瘦黑僵硬的胳膊,一手捻着缝衣针,另一手穿线针孔,两头对齐,揉搓打结。
即使是浑浊的眼珠,程溪能微微感觉到对面无助痛苦的神情,内心更加焦灼,想要赶快解决事件,对陈阳说:“只能一击命中,等我没法你再出手,先让我试试。”
“知道了。”
鬼迅速靠近程溪跟前,突然抬手,向脸下扎针。程溪扭头勉强躲过,脸颊留下浅浅的划痕,紧接脚踢开下垂的鬼手,把木偶正放面前。丝线扎入鬼体,沿着身体延伸冒出头顶、手腕和脚踝五处,然后缠绑住。
不堪丝线伤体疼痛的鬼大叫不已,蜷缩在地翻滚不停。阴森的鬼吟和惨叫声,确定程溪稳定拿下,放心背对过来,望向天边。
程溪见到这个小姑娘,红肿结痂的烂嘴唇大致能看到穿插的线,正巧女人的发妆服饰与第一次见到白芷心的样子差不多,恍惚间看错成她,心有怜悯道:“简直过分,到底是谁痛下狠手,欺负这么个小妹妹。”
女人想要开口,可只要微微张开嘴唇,就会引起伤口,痛到捂嘴,只有哭泣份。程溪一时心里犯愁:“怎么办,就算在现实我都不知如何下手。”
女人再次看向程溪,虽然素未谋面,但自己不想继续处于痛苦,把希望寄托在程溪身上,如同街边乞怜弃犬,跪过来拉开程溪的一只手,在手心用手指笔画。
笔画简单的还能认出,到了笔画多的加上有的是倒笔画,程溪就不好认出。
然而没等程溪说话,女人写了几字就憋屈至极,抱着程溪的手痛哭流涕。
“这个、别着急别着急。”程溪急忙把手抽开,坚定对视道,“我会帮助你的,你放心,你慢慢写我不催。”
女人急于解脱,迫不及待想要扯下嘴上的线,手刚碰到就被无形的力量推开,程溪这才恍然大悟,说道:“不管是死于何等原因,都能意识交流,就算是这样外表的嘴缝住也能意识发话。那就是有人动手脚,在身体下了法术。是的话妹妹你点点头。”
看女人点点头,程溪又说:“我们会找到你的尸体,解开法术,这样你就能说话了。那你还记得自己尸体埋在哪里?”
女人掰开程溪的手,写下“木匠林”三字。写完流露恶狠的眼神,程溪问:“你的意思可是姓林的木匠人家害的你?”
女人再次点头。
回到现实,程溪拉扯丝线,心欲见到生前记忆,果真看到,眼前满根手指扒着脸,只能从指缝中看到暗黑的天花板。接着再是一只手捻起银针,活生生穿过嘴间。
结束回忆,程溪把鬼收进木偶,陈阳听到动静走来问:“如何?”
“奇怪,跟第一次一样只有当事人视角,是我运练不佳吗,不管了。”说罢原路跑回。
陈阳跟上程溪:“这次你能完全使用出,应该是法术还不能运用自如。那么她是发生何事?”
“早知道那对夫妻不太对劲,就该把白芷心带在身边,累但起码安全。”
程溪把刚才的事告诉陈阳,陈阳说:“你是怀疑他们就是姑娘口中的林姓木匠人家?”
“太巧合了不是。不知从哪学来邪术,死了都不放过。”
就在之前,木匠夫妇等程溪和陈阳等到傍晚都没有看到人,女人好奇找到白芷心问:“他们说想到新地方逛逛,快入夜了怎还不回来,这是怎么个回事?”
白芷心搓着衣襟,眉间皱起,安不下心继续坐着,出门望向大门:“难道他们迷路了?”
女人靠近白芷心身边:“别怪大娘言重,毕竟是外头认识的外人,才多久啊你说是吧。不妨往坏处想,说不定是嫌你碍事,抛弃你离了。”
“不可能。”白芷心惊慌道,“虽才认识一年不到,可平日的感情早已达到亲兄姐妹。”
“这有啥,朋友罢了,我还见过卖亲生闺女的。”女人双手合盖在白芷心的手,“或许大娘想多了,我们再等等,人生地不熟,真是迷路呢。饭已经做好了,你先吃着,吃饱了就有力气找人,到时候我们和你一起找。”
“谢谢大娘。”
“客气啥,好了别担心了哈。”
女人把白芷心领到前面摆摊屋子,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饭,白芷心看着一桌的菜说:“大娘肯留我们借宿已经感激不尽,不至于准备那么多,这都够十来人吃了。”
女人摆手让白芷心坐下:“今天高兴,来,别客气。”
这时男人问白芷心:“姑娘你说你小小年纪就出来和朋友闯荡,好歹姑娘家家,你爹娘怎不但不把你嫁出去,反而同意你出来,不害怕吗?”
白芷心回答:“我爹娘是下田时,双双不幸失足坠崖离世。无依无靠的我适应不了一人生活,就和他们一起走。”
女人满眼心疼:“可怜的姑娘,不过我家的说得对,女人的归宿只有丈夫才最稳妥,有丈夫的地方才有家,家里没个男人怎么行。男人能养你,保护你,爱你。就该在乡下说媒成亲,也不至于出这事。”
白芷心又问:“对了大娘,你说你有遇到卖亲生闺女,这是真的吗,为什么?”
男人朝女人瞪了眼,打断道:“听说罢了,具体的我们也不知,都是街坊邻居相互闲谈传话。”
女人低头尬笑,然后给白芷心碗里夹菜:“天色不早了,早吃完早出门。”
吃得差不多,女人又给白芷心倒水:“喝口水润润。”
“谢谢。”
白芷心接过杯饮完水,很快好像浑身乏力,虚弱地趴在桌上不省人事。
“姑娘,姑娘?”女人摇晃身体确定白芷心昏迷,“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情况,迟迟不回。”
男人说:“以防万一,把门锁紧。等他们回来敲门,再出来搪塞几句打发走。还有你怎么把那件事提出来,你也不怕说漏嘴。”
“这不能更好拉拢人心吗,哎呀一个小丫头哪里有心思。这下好了,确定是个好姑娘,他肯定满意。”
“孩子孝顺,我们喜欢的,他没理由拒绝。”
两人把白芷心抬到右侧屋里,把人放在一边。白芷心睁开眼,看见面前有口棺材,棺材前后上下贴了许多符纸。
两人推开棺材,里面躺着一具男尸,尸体的头顶、双手和双脚也贴了符。肤色发青程度,俨然不像死亡不久的尸体,可尸身并无腐烂处。男人见状仍旧感慨:“不愧是托人寻来的法子,现在看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就跟睡着似的。”
女人抚摸尸体地脸庞:“儿啊,这次我们给你认真挑选了个媳妇,阴曹地府你不用孤身一人寂寞了。”
女人拿出一张布包的东西,打开是一张黑字白符和一根穿线缝针。女人先把符纸塞进白芷心的嘴里,然后捏起嘴,从嘴角一端缝到另一端,打好死结。
“好了。”女人用布擦拭满手的鲜血,男人帮忙一起把白芷心抬进棺材,盖上棺材,钉好铁钉,封死棺材后满意离去。
离开这间房,关上门,两人感觉背后一凉,冷不丁地同时转身,只是徐徐微风吹动草地。女人起一身鸡皮疙瘩,不安地左顾右盼:“我怎么感觉不止有风。”
“哪有人。”男人嘴上这么说,其实心跳怦怦加快。
突然两人肩上各有一只手搭着,同时身后有个声音:“我可不要当你们媳妇,不说彩礼,连个像样的嫁衣都没有,多磕碜。”
“啊、啊!”
两人一齐回头,看到是个嘴边满孔流血的白芷心,连着交错的滴血红线张口说话,两眼翻白,眼球边缘清晰布着条条血丝。
这副模样吓得两人连连倒地后退,相互抱头:“你、你是什么?”
白芷心从口中拿出符纸再毁成灰烬:“闭口邪文,你们这是连下辈子的人生也不放过,源头不解,岂不生生世世都是哑命。谁给你们的胆子,你们这种人,连地府都嫌弃。说,你们还害了几个人?”
女人吓得趴在男人背部全身发抖,惊恐极致昏了过去,白芷心抬手用法把女人带过来掐在手中,掐醒女人。
女人醒来看了一眼,被这恐怖血腥的面庞,顾不得喘不上气,忙着捂眼。
白芷心一手把女人扔在地上,身后聚来一团黑气,侧倚托腮,知道他们不敢看自己,恢复容貌,然后问:“不可能只为等我一人,说吧前面还有谁。一个不够你们还打算要娶几个进门?”
“姑奶奶饶命!”男人磕头不起,“小儿年纪轻轻便撒手人寰,舍不得他孤苦伶仃,想给他办个冥婚,好有伴。可问了许多人家,都没有相匹配的。直到有一天,在路上碰到对父女,见那小闺女长得不孬,聊了几句。她爹看出我们有想法,就把闺女卖给我们。买来后才从她口里问出,她是从小和父母朋友组的戏班子,到处街头唱曲。一个戏子出身,连入族谱的份都没有,我们可是良家,怎可通婚。可那时卖家都走了,想退也退不了,买都买了,就当做善送个妾。”
“又找了几个?”
“没了没了。”男人计上心头,想着自己说了这么多还活着,开始卖惨大哭说道,“姑奶奶活神仙,我们真的好可怜。孩子未满九月出世,天生体质欠佳,从小被我们养成药罐子。孩子娘因生他落下病,没有生育能力,所以对唯一的血脉爱护有加。我们太不容易的,为了他费心半辈子。”
白芷心听得很不耐烦,轻打呵切:“塞符封嘴,是怕人在阎王前告状,不但自己,孩子也会遭受牵连。真是爱子心切的模范父母。”
“对啊。”男人趁机加话,“是我们鬼迷心窍,为了孩子做出这等荒唐事。我们醒悟了,知道错了,我们不会再犯了。”
“看在你们这么可怜的份上,送你们份大礼吧。”白芷心下地,挥手扇灭棺材和尸体的符纸,“这么疼爱孩子,得让他回报你们才行。你们要坚信血脉亲情,就算变成鬼,他也不会害你们。”
“不、不要!”
随着棺材炸开,男人看到门口慢慢爬出熟悉的身影,绝望愣眼,仿佛停止呼吸。
“难道是……”女人余光见到认识的衣服,一抬头,赫然一张无血色的青肤吊白眼的鬼脸扑面而来。
“啊!——”
等到程溪和陈阳赶来,两人就看到这对夫妻横尸在地,血流一地,而白芷心就站在一边。
程溪先是一愣,跑过来就问:“谁干的?”
问是这么问,白芷心从程溪的语气和眼神里,知道是在怀疑已经,满心的委屈涌腔而出,眼睛变成黑红色,声音也有变化:“你以前可不会拐弯抹角,我喜欢的也有你的直率。”
程溪忍住情绪:“你这是承认了?好,你直接,那你说,你杀人作甚?”
“是他们杀人在先,我只是要回我的命。”
“可你就不是……”程溪抓起白芷心的衣襟,又不知如何反驳,无奈松手,不想让白芷知道自己哭,低头不语。
白芷心抱住程溪,柔声细语道:“我既是天命如此,无法改变。我不动手,总有其他定数造成这般下场。我自知你的立场,我不会强迫你认同我,我愿意等你,也请你尊重我。”
接连二三的命案,三人直接上报全事的来龙去脉。在官府的人海战术下,在西村郊外找到随地抛外的女尸。
取出女尸嘴里的符纸后,程溪终于能和女人对话。女人知晓事情原委,窃喜道:“老天有眼。自作孽不可活,真是可笑,最后被自己所遭的后果害死。”
这次程溪毫无保留,二话不说问出:“出卖你的家人也是间接杀死你的凶手,你也想要他们的命吗?”
女人苦笑道:“戏子出身,毫无人权地位可言。可爹娘养了我小半辈子,不把我半路扔弃,我已经很感激。我是自愿卖过去的,与他们无关。”
“你是知情的?”
“嗯。我再怎么低贱,也轮不到他人摧残性命,还是这么残忍的手段。我被他们摁在地上,活生生被穿针疼死。这段日子多谢几位道长帮助,下辈子有机会,愿做牛做马报得此恩。”
“不必客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待程溪把鬼超度完,第一时间走在白芷心面前。白芷心被盯得些许别扭,问:“我的脸可是有何物?”
程溪不经意避开视线:“你没事吧,有哪里不适吗?”
“没有。”
这时陈阳说:“我跟官府人带尸体回去,你们回客栈休息好了。”
程溪说:“不必,不是还要做笔录吗,录完再好好歇息。”
深夜,白芷心久久睡不着,从窗户翻出跳到屋顶,望去无尽的远方入神:“为什么,我会有好多烦恼。虽然记忆不全,但我能感觉到,之前的我分明谁也左右不了心思,怎么开心怎么来。现在我难过,要是以前的我会怎么做?”
陈阳在窗边看到白芷心一人坐在屋顶发呆,识趣回到桌前坐着不去打扰。回想林家夫妻死在白芷心身边,想:“很久之前一对兄弟离奇死亡,不知可与她有关。她就是天命吗……离悦山派不远了,要带她过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