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亭,无人的死胡同。
倪皓朗从脖子上扯下自己棉质的H领巾,包在一瓶冰镇汽水外面递给姜松禾,姜松禾接过水瓶蹭了下被血糊住睫毛的眼睛再冰敷。
“那个……他们叫我`你好浪`我不爱听,但是你想这么叫的话我不会生气,以后…咱俩就是朋友了对吧?”九岁的倪皓朗又弱又怂,说话都不敢直视姜松禾的眼睛。
姜松禾拧开瓶盖漱口,再吐掉,不以为意地说:“SB,你不爱听我干嘛还这么叫?”
倪皓朗抓了抓脸颊上的汗,就着猴儿蹲的姿势往前凑了几碎步,眼睛卡巴卡巴,夹带私货地试探道:“要不……你也别叫我`SB`了呗?朋友之间哪有叫这么难听的?”
“口头禅,”姜松禾接着冰敷,“嘶——没办法。”
倪皓朗见姜松禾对“朋友”这称呼没抗拒,傻乐一声,奓着胆子蹬鼻子上脸:“嘿嘿,那我也叫你`SB`行不行啊?”
姜松禾大概嫌他屁大的问题忒多,每答一个脸都扯着扯着疼,不耐烦地答复:“啧,你爱叫叫呗……”
“谁还不是个`SB`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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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尔眠日早晚两头夜间,这个全球娱乐产业最繁荣的乌托邦沉睡一般安静。
倪皓朗在空寂的街上把车开得很慢,手伸在窗外夹着烟却忘记吸,猩红一点中吐出的白雾牵拉着丝缕缠絮,在冬夜风中转瞬即逝。
“嘶!”倪皓朗的手被燃尽的烟头烫到,指尖一松,那点猩红向后飞了去,很快不见踪影。
开到工作室才想起酝酿稍后撕逼要储备的脏话,倪皓朗将车就近泊在围墙外正门口,在驾驶席里演练了一阵,自我感觉战力值满点,寻思寻思,一脚油门又把车绕到后门入了库。
气势汹汹推开门,正准备大干一场,却发现屋里灯是黑的。
“这逼人不是耍我玩儿呢吧……”倪皓朗脚下圆规似的画个半弧,用没多大意义的举动确认屋里没人后,转过身在墙上摸灯开关。
灯刚一亮,一只大掌猛地拍上倪皓朗的手,啪一声,屋内再次陷入黑暗。
倪皓朗掌心被硌得生疼,龇牙咧嘴地正要揉,开关上的手被垫起来,指缝被股滚烫的力量撬开,倏地锁紧,贴着墙面滑到离头顶老远的上方。
右手中指和无名指被禁锢并到一起使不上力,张不开也抽不出,倪皓朗踮起脚,想去拽手腕脱困,不料左手也被擒住如法炮制。
倪皓朗瞪大双眼仰着头,有灼灼气息喷在脸上,吹得他眼球干涩。他条件反射闭上眼,以下巴为支点蹭着半边脸颊偏过头。
进门前预估的战力值直接奔着负数去了,倪皓朗腿脚直打颤,却仍要逞口舌拉硬:“谁?昆继恩?你特么锁我手作甚呐?玩儿偷袭是吧?!放老子下来!我告诉你昂君子动口不动手!”
“别动。”热气从高处落下来,有齁沉的重量压在倪皓朗肩上,“我头也晕。”
倪皓朗感觉像有个钢丝球在自己耳廓上刮擦,刮得他直起鸡皮疙瘩,他甩了甩脑袋正要破口大骂,闻到一股浓烈而醇香的酒气,是那瓶悍王茅亭的味道。
“靠?你把酒喝了?”倪皓朗发出泣血般的爆鸣。
“嗯。”
倪皓朗把头往后掰,够着鼻子又使劲嗅嗅,妄图从气味浓度上追究他没舍得喝几口的,比金价还贵的酒,到底被糟蹋了多少。
无果,他气急败坏地问:“你喝了多少啊这是?”
“钢丝球”绕着倪皓朗后颈滚到另一侧,把嘴递到他鼻子下边,炫耀似的吁一口气:“全部。”
“卧槽!”倪皓朗心态崩了,“一套房啊!!让你说喝就喝没了?!!”
“那是你送我的酒!就是我的!!我怎么不能喝了?!!你还知道值一套房啊?我们约好有大喜事庆祝才喝的,你!”昆继恩突然暴躁,抓着倪皓朗双手猛锤一下墙,“你竟然还让姓姜的喝!”
“?”倪皓朗双掌被震得麻痛,心头火被激得窜更高,抠字眼逐句反击道,“那他妈不是你自己带过来的吗??我说你不能喝了吗???我他妈说的是让你悠着点喝!!!”
抠到“一套房巴拉巴拉,约好有大喜事庆祝才喝”那句,他心陡然虚下来,语气不由得掺了点找补的意思:“话说回来呢,虽然没你我也进不了这圈子,没进这圈子我可能连酒瓶子都买不起,我意思说是,你也不能给我当水喝了呀……”
说着说着,脸皮臊得一热,气势也一泻千里,倪皓朗脑补自己的堆衰怂样,反应过味儿来一惊,总算想起自己是回来撕逼的。
“欸?你不是找我解约么?别扯没有用的,要解快解!”倪皓朗似条大鲤子鱼挣吧道。
“我不解!”昆继恩像密室的机关墙一样欺上去,“你也别想。”
倪皓朗胸腔里的气儿差点没被排空,哑着嗓子叫嚣:“我就不明白了!你是有病吗?我和松禾八百年没见,我好心好意叫你过来聚聚,你答应来又给我抽风,现在人走了,你把我叫回来整这一出是几个意思啊?”
“你还敢叫他`松禾`?!”昆继恩低吼一声松开手,倪皓朗冷不丁脱力滑下来,昆继恩扣着他的肩把人翻了个面重新钉在墙上,两掌顺着锁骨虚拢上脖子,“你平时是怎么叫我的,嗯?”
“用得着我的时候满口`昆昆`,`我的昆`,怎么……姓姜的一来,全忘了?”昆继恩用两个拇指摁了摁倪皓朗的喉结。
倪皓朗咽了口唾沫,心底已然开始打怵,拼尽京亭爷们儿仅剩不多的一点面儿,支棱道:“老子乐意!不爱听拉几把倒!你放心,以后你连个响儿都听不着了!我现在数三个数,你马上放开老子!一!二!唔……”
“三”被生生堵在了嗓子眼里。
本来腿就因为垫脚站太久发软,口鼻被昆继恩的酒热封死,一口气都倒不上来,倪皓朗只觉头晕眼花,眼瞅着又要顺墙溜下去,被昆继恩提膝接住了。
缠斗一番后,倪皓朗败下阵来,就在快要窒息的临界点,新鲜空气重新唤醒呼吸系统。
“哈啊……”倪皓朗大口换气,他想给始作俑者一拳,手却软塌塌举不起来,只能使出一记头锤敲在梆硬的胸口上,“昆继恩,你,你他妈喝点猫尿眼睛就瞎啦?!”
“你看清楚老子是谁!”说着就要抬头,脖子却还在他人之手,天灵盖也嵌在昆继恩下巴底下。
倪皓朗也没领教过炫完将近一整瓶悍王茅亭得有什么副作用,真能把人喝得短暂失明也说不准,脑回路一抽抽,想自证性别,还想顺便把昆继恩恶心清醒——
他耷拉着脑袋,手摸黑攀上昆继恩的小臂,往下用力一扥。
“摸着没有?!呵,老子是他妈男的!!!”
头顶的吐息明显停滞一瞬,很快,倪皓朗的头颈也重获自由。
倪皓朗对上昆继恩眼中的反光得逞一笑,好了伤疤忘了疼地挑衅道:“怎么样,老子尺寸……”
“大吧”被双脚离地的颠簸抖落成气音,昆继恩端尿盆一样架着倪皓朗的腿弯就往楼上走,管了下边却不顾上边,倪皓朗身子向后倒去,心忽悠一下掉了底,慌乱中勾住昆继恩的脖子,搂紧。
“你他妈要干嘛?!放老子下来!!醒醒啊你草!!!”倪皓朗惊呼着蹬腿,脚上的尼泊尔拖鞋一只接一只被甩飞。
“要,不放,不用。”昆继恩像装了夜视雷达,畅通无阻来到倪皓朗卧室,一脚踹开房门,将人摔进BED里,“我很清醒。”
倪皓朗周身被床垫弹了几弹,翻身摸到床头柜,呼哧带喘地按下台灯开关。
暖黄色的光突兀地亮起,倪皓朗爬到台灯下,扭头骂道:“你清醒个屁!”
昆继恩眯着眼环视一圈一尘不染的整洁空间,冷笑着说:“收拾得这么干净是想给你那好兄弟看?这么着急让我滚出去,怎么的,你是想让他搬进来和你过?”
倪皓朗怔愣一下,脸腾地红了,半晌才想起来反驳:“瞎,瞎说你妈呢?”
昆继恩敛起笑,眼底翻起几丝扭曲的疯感,他单膝跪到床边,一手捉住一截脚踝猛地拉过,一手撑在倪皓朗耳侧俯身迫近,问:“你就这么贱,被人利用还巴巴地往上贴?”
“藏了那么多年的心思,姓姜的知道么?哦对,我忘了你怂得可以,只敢半夜躲在房间里……”昆继恩一点一点凑到倪皓朗耳边,压低声音说了两个字。
两个让倪皓朗瞬间失魂的字。
昆继恩接着用双臂将倪皓朗圈锁在身X,盯进那双空洞放大的瞳孔,腰身隔空WAVE,嘴脸忘我地模拟情D:“松禾……松禾啊……”
倪皓朗整个人被笼罩在阴影里,似尸体一动不动,任凭眼泪汩汩地从眼眶中流落,打湿枕头。
“你猜,他要是知道了,愿不愿意和你……”几滴热泪砸在昆继恩宽阔的手背上,他身形顿住,低头看去。
倪皓朗五官皆被潮红浸染,紧咬的唇齿颤抖隐忍着不发出声响,弹簧的吱呀声褪去,才能听得到细碎低微的哽咽……
昆继恩用右手鱼际捂住倪皓朗的右耳,四指托着他的后脑去接那一边的泪珠。左手扯住被子的一角反手盖在背上,带着身X的人翻身一滚,将两人一同裹进绵软的茧中。
“皓朗,皓朗,没关系的,没关系……”昆继恩神情转为虔诚的抚慰,用暹语对上位者重复地念,“别难过,别难过,让我给你快乐。”
倪皓朗的泪直直落入另一双深不见底的眼,那双眼却一眨不眨地照单全收,耳边熟悉又陌生的语言如化形的吟咒,不知其意却鬼使神差地被牵引着低头,贴近。
月光皎皎,铺满薄雾的窗里传来断断续续的低语。
“兄弟间会做这种事么?”
“不会。”
“朋友间会么?”
“不……”
“我是你的谁?”
“。”
“算了,我可以等。”
“嗯~”
“想么?说句谎话哄哄我总可以?”
“说…什么啊……”
“你说,`你是我的`。”
“你是我的。”
“也行…这就给你。”
零点整,曼尔天际绽放出声势浩大的烟花,女神灯塔跨年的钟声响彻城国上空,音波震荡着传递进这栋风格杂糅的花园别墅。
窗外椰树迭影摇曳,有人伴着沙沙的拂响轻声说——
“皓朗,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