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的回光洒进姜家别墅,姜松允穿着毛绒绒的小萌鼠睡衣在姜松禾面前照猫画虎地跳舞。
姜松禾将腰弯成直角,举着相机迁就儿童身高,一边记录姜松允的萌态,一边不忘夹着嗓子连声鼓励:“松允真帅!让我看看,是谁的弟弟像大明星一样呀~”
姜松允肉嘟嘟的小脸儿上一开始还极认真地蹙眉耍酷,听了姜松禾的夸奖忽然就害羞地笑起来,他颠儿颠儿地跑向姜松禾,到了跟前儿一个跳马,把姜松禾扑进身后的沙发里。
“哥,我以后当了大明星,你还能像现在一样陪着我吗?”姜松允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撒娇地问。
“不好说,当大明星很忙的,会有很多人围在你身边喊`松允松允我爱你``松允松允给我签个名吧`~到时候你哥我呀,想见你就只能在头条上见啦~”姜松禾宠溺地掐了下姜松允的面颊肉。
姜松允的嘴巴慢慢撅起来,核桃似的眼眶中肉眼可见地蓄满泪水,嫩桃唇瓣克制地颤抖片刻后,哇地一声咧开了。
“什么破明星?!你不陪我,我才不要当!”姜松允搂住姜松禾的脖子哭道。
“这怎么还哭上了?!哥逗你的!”姜松禾轻拍姜松允的后背柔声说,“哥哪儿都不去,以后就专职给你当经纪人,行不行?好了好了啊,不哭了……”
“你骗人!以后你结婚,有了小宝宝就不会管我了!”姜松允搂得更紧,哭声也变得撕心裂肺的。
姜松禾想把姜松允提溜起来擦擦眼泪,不料那小胳膊小手还挺有劲儿,提了几下竟没提起来,他只好无奈地连哄带吓:“再哭嗓子该哑了哈,唱歌可不好听了哦,听话,咱不哭了,哥怎么跟你说的?咱们瓷国男人……?”
姜松允总算松了绑,小大人儿似的装坚强,却还是止不住地抽抽嗒嗒:“一不流…泪,二…不下跪……”
“这才对嘛,松允是个男子汉对不对?”姜松禾捧着姜松允的脸,用一对拇指抹去他脸上的泪痕,“哥最讨厌欺骗,又怎么会骗你呢?只要松允好好的,哥怎么着都行。”
……
“你说你都三十好几的人了,开玩笑怎么还这么没深没浅的?!”一个浑厚的男声响起。
“我?三十好几?爸?!”
姜松禾还没顾上捋清楚自己到底该是二十多还是三十多,连忙回头循声望去。
“他们哥俩闹着玩儿呢!我看你是把老板派头端到家里来了,总敲打松禾干什么?他不是你儿子啊?”姜母从厨房里出来数落了姜父一通,转过脸又温柔地招呼姜松禾,“来呀儿子,吃饭了。”
“来了,妈。”姜松禾虽然不知哪里古怪,却也没多想,只管欣喜地应承,进了菜肴丰盛的餐厅。
“今儿年三十儿,再过几天咱家松允就十八了,也是个大小伙子了!我提一杯……”姜父大马金刀在主位落座,扬手提杯,好不威武。
“姜成海!你以为公司年会呢,还提一杯?”姜母白了姜父一眼,接着夹起一块松软的白团子放到姜松允碗里,“允儿,别听你爸摆谱,快尝尝妈的手艺!先吃这道,雪绵豆沙,看看还是不是你念叨的那个味儿了!”
少年姜松允把一整个团子全塞进嘴里:“嘿嘿,妈最好了!哇,真甜!就是这个味儿!”
“允儿喜欢妈妈就高兴!不管是十八还是八十,允儿都是妈妈的宝贝!”姜母慈笑着抚摸姜松允的后脑勺。
“那是当然的啦!我活八十,那爸妈岂不是长命百岁~~”姜松允吃相似只拿腮帮子屯粮的仓鼠。
姜松禾见姜父被怼得郁闷正要自己喝,连忙拿起身前的酒杯和父亲的碰了一下:“爸,之前是我不懂事,不该为了催您跟妈回来…就在电话里那么说话,我给您赔不是。”
“还得是我大儿子……”父子二人动作同步将杯中酒对饮而尽,姜父落杯,姜松禾就恭顺地续上,姜父又说,“嗯?你这赔的哪门子不是?咱一家四口天天在一块儿,催什么?打什么电话?”
姜松禾一愣:“啊?呃…我可能太高兴,说胡话了……爸,我敬您。”
又一杯见底,姜父呵出口酒气,满面红光地拿话点姜松禾:“不过你也确实该赔不是!也不见你给你爸你妈领个对象回来,老大不小的,一直这么单着像什么话?”
“对象啊……”姜松禾若有所思地低头倒酒,开始走神。
姜松禾脑海尽头隐约浮现一个雌雄莫辨的身影,那人站得太远,他看不清,也没想起来是谁。
“诶唷,你们快看,外面天儿可真漂亮!”姜母突然惊喜地感叹。
一家四口同时看向落地窗外,夕阳正西下,晚霞将天边染成了渐变的玫瑰金色。
不知为何,姜松禾被这寻常的温馨一幕惹得湿了眼眶,他侧过头用指节快速在脸上刮了下,随后拿起手边的相机提议:“咱们到家门口拍张全家福吧!”
“爸妈,我想先给您俩拍一张。”姜松禾将三脚架在家门前立好,从相机目镜里引导父母站位。
“哥,我要和爸妈一起拍!”姜松允在姜松禾旁边围前围后地捣乱。
“别闹,爸妈这些年也没个像样的合照,等我给爸妈拍完,你想怎么拍就怎么拍,听话哈……”姜松禾专注地调试画面,随口抚按弟弟。
“哦,那好吧。”
姜松允听了姜松禾的话,乖巧停手,安静得简直像不存在一样。
目镜里,姜父最开始还傲娇地拒绝,被姜母瞪了一眼后,还是挺直了胸膛乖乖配合,姜母亲密地挽着姜父的胳膊,两人恩爱有加,笑意满满。
时间仿佛在这四四方方的画面中定格。
“爸妈,这相机是定焦镜头,你们稍微往后站一点呢……”姜松禾说道。
不知是不是错觉,父母的面容在落日光线下显得格外年轻,尤其母亲,身形富态圆润,周身散发着温暖安详的母性光辉。
姜父姜母在原地维持着拍照姿势,一动不动,只是笑。
“爸?妈?”姜松禾又在目镜后招招手提示。
轰!
姜松禾被车辆撞击血肉的巨响惊得魂飞魄散,待他再次将目镜中的视线聚焦,父母已经从殷红的画面中消失了。
“爸!妈!”
……
葬礼,阴雨天。
姜松禾和姜松允手捧骨灰盒,在黑伞撑天的仪仗簇拥下来到父母墓碑前。
墓穴朝天开启,亡魂入土为安。
姜松允虚脱地在碑前长跪不起,姜松禾按捺心碎想要靠近安慰。
“松允,跟哥回家吧,爸妈操劳半生,让他们好好安息……”
姜松允猛地起身将姜松禾推倒在地,他眼角猩红,用近乎嘶吼的嗓音迁怒:“你有脸和我提爸妈吗?!都是你!如果不是你,爸妈就不会死!是你害死爸妈的!”
姜松禾仿佛一下子丧失了理解瓷文的能力,他只觉得心脏抽痛到难以呼吸,从弟弟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尖刀,毫不留情地把自己扎得千疮百孔。
“你才该死!我恨你!”姜松允头也不回地跑了。
姜松禾麻木地看着姜松允的身影消失在一片灰白的迷宫中,雨越下越大,仪仗队散了,他依旧颓靡地跪坐在泥泞里。
“松禾哥。”一个轻柔的女声传来。
只自己身外一圈的雨停了,姜松禾抬头仰望。
陶念一身黑色套装,为他在身后撑着伞。
“松禾哥,我马上就要出国了,你……可以跟我上床吗?”
……
陶念牵着一路沉默不言的姜松禾的衣角去了一家五星级酒店。
姜松禾脱下湿一半的黑西装外套盖在陶念头上,用自己的身份证找前台开了间大床房。
进了房间,陶念却迟迟没有移去头上的外套,只是在原地木讷地站着。
姜松禾倾身把陶念逼到靠墙的角落里,手抚上她的头,他明晰地察觉到陶念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最终只是帮她把潮湿的外套摘了下来。
“你以后会遇到更好的人,别犯傻,去把头发吹干就睡吧。”姜松禾无力地拍了拍陶念的肩,“今天本不该吓你的,我只是有点累,想找个落脚的地方休息一下,你别怕,我去睡沙发。”
姜松禾面朝墙壁合上眼,蜷着身子在沙发上将就,湿寒的面料紧贴在皮肤上,他难受得紧却不敢睡,过了好一会儿,他听见里间传来轻手轻脚上床关灯的声音,这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昏沉中,姜松禾感觉自己被人从背后抱住,有温暖的轻吻从他的后颈游走至他的脸颊,此时还是觉得很冷,出于本能,他迎合暖意翻过身来。
“松禾哥,求你了……我不想带着遗憾离开。”陶念边吻边嗫嚅着乞求,拥抱的温度逐渐蔓延至姜松禾下身。
姜松禾瞬间清醒,他捉住陶念的手,见陶念身上浴袍已经褪去大半,又抬起小臂遮住自己的眼睛:“你听我说,你很好,但第一次要和值得喜欢的人经历,懂么?”
“Pure like a virgin(纯若处子),这点很值得我喜欢啊~”
“陶念!”姜松禾想继续苦口婆心,喉咙里却突然像着了火似的,身上也疼起来,尤其是肋骨和肩背,于是他维持着制止的姿势,不再做出任何有互动意味的动作。
“你在叫谁啊?”身上的人却不依不饶,将姜松禾的手腕挪开又攥在手里,“姜松禾,看着我。”
“陶念”不知何时变了声线。
……
姜松禾动了动,迟疑地睁开眼,眼中画面竟泛起一层层炫彩的涟漪。
乔……纳昔?!
是那张脸不错,哪里却不太对劲。
自己似乎没躺在沙发上,目之所及只有被光圈笼罩的乔纳昔,陶念不知所踪。
和之前见的几面完全不同,这人此刻眼中没有印象里的狡黠笑意,而是一种陌生的温柔和悲悯……自己那件黑西装为什么会在他身上?他又是怎么进来的?
之前做的那个“骨架镶嵌响叮当”的梦给姜松禾提供了一些线索。
眼前这人一身黑,大概率是从阴曹地府穿墙进来的“索命使者”。
今日古怪种种大概率也是人临死前的必经流程——回光返照走马灯。
很合理。
“死亡空间”里异常干燥,深呼吸后吞咽唾液的动作更加艰难,姜松禾认命地闭上眼,想自己被人发现时十有**是具干尸。
“索命使者”许久没有行使职能,又过一会儿,问姜松禾:“想喝水?”
临终关怀?
很“人”性,但不必了。
姜松禾抽回手,十指交叉放于腹上,等死。
头颈竟被托起,一圈冰凉搭到嘴边,湿润在唇缝间漫开一条线。
“孟婆汤”?
也不必,他并不准备进什么轮回,自然也没什么需要忘。
姜松禾把嘴巴闭紧,但出于对“索命使者”身份的尊重,将自己的“遗体”交其任由摆布。
“索命使者”以乔纳昔的形象现身,似乎也继承了原型的一些记忆和某些特质。
“都这样了,防备心还这么重……是不是要我好好道歉,你才会喝啊?”
姜松禾听得云里雾里,让将死之人喝“孟婆汤”难道还有KPI不成?他们地府神职人员也和人间的艺人经纪似的有提成?
劝人喝不惜道歉,又是什么强买强卖的迂回套路?
当活人尚且可以拿钱了事,姜松禾没死过,不知道死人能拿什么摆平滋扰。
姜松禾百思不得其解,眉头拧成一个川字。
啾,这时候他感觉眉心被啄了一下,然后听见“索命使者”说:“这样可以了?”
原来是要吸人脑髓,聊斋么?
姜松禾觉得这种开盖即食的方式可以理解,但总归不太卫生,眉头不由得拧得更紧。
“啾”一口还不够,“吧唧吧唧”又是两口。
“差不多得了。”
姜松禾即便活人微死,仍有点洁癖在身上,他忍无可忍地哑声妥协。
“我喝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