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泉抱月 第22章 雨困云台寺（八）

山里的夜晚特别的安静，周遭只能听到虫鸣和微风吹动树叶的声音，仿佛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沉寂。

然而，怀曼躺在床上却始终毫无睡意，时不时起身轻推开房间的窗户往院子里瞧上两眼，清秀的眉头微拧着，似有些心事重重。

他去哪了？怎么这么晚了还没回来？莫不是因为她这些天耽搁太多时间，他自己先走了？

怀曼正想着，廊下的灯笼忽然一阵剧烈的晃动，一道黑影随之从窗外闪过，消失了一天的男人赫然就出现在了外面的院子里，少女眉眼一亮，匆匆穿好衣裳打开门就跑了出去。

“青阳，你回来啦。”

因着太过激动，她说话的声音有些大，在这个寂静的夜晚听着格外的突兀，所幸这会儿大家都已经休息了，并没有人注意到。

青阳倚着院子里的大树静静地站着，月光透过树梢洒落在他身上，悄然为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冷光。

怀曼自顾自地继续道。

“你今天去哪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对了，你吃饭了吗？如果你没吃，我就去厨房帮你找点吃的，晚上慧明师傅做了很多寒食，我可以去给你拿点你先凑合吃点……”

“你说够了吗？”

男人倏然掀起眼皮斜她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怀曼愣是从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感觉到了蚀骨的恨意，就好像下一刻他就会拔出手里的剑，将她碎尸万段，一阵冷风拂过，她身形微微一阵颤栗，再开口话已不成调。

“青阳，你……你怎么了？”

青阳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再抬眸瞬间又恢复到了一贯的波澜不惊。

“别多管闲事！”

怀曼紧紧捏着衣角，清亮的眸子低垂着，好看的眉眼间不觉染上了些许淡淡的失落。

“我知道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还以为他们已经是朋友了，可是现在看来，他好像并不那么认为。

“咯吱。”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 ，怀曼循声望去，却见是安王夫妇从房间里出来了，她生怕被他们发现她这么晚还和男子待在一起，急忙就要找地方躲起来，因着院子里光线昏暗，慌乱间不小心踩到了裙子，眼见着她就要摔倒在地，青阳适时伸手扶了她一把，等到她堪堪站稳，他就势把她给拉到了树下。

看着安王夫妇朝这边走了过来，怀曼屏住呼吸愣是连大气都不敢出，待他们走远，她长吁一口气，接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偏过头对青阳道。

“青阳，你说叔叔婶婶他们这么晚去哪？”

青阳没有理会她。

“那你先休息，我去看看。”怀曼自顾自地说着，提着裙边就跟了上去。

只是夜里路不好走，她走的有些磕磕绊绊的，忽然身后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她下意识的回头，入目即是一张烛火映照着的俊脸，他的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漆黑的眸子深沉如海，眉毛细长高挑，眉宇之间自带一股英豪之气，高耸的鼻梁下是紧闭的薄唇，无形中总给人一种不可靠近的疏离感。

“青阳，你怎么来了？”

青阳依旧没有理会她，只是提着灯笼自顾自地在前走着，怀曼迅速抬步跟上。

二人跟着安王夫妇，一路来到了偏殿。

虽然刚刚已经听安王妃说了寺中的事，可是当他看到眼前供奉着的牌位，安王还是没忍住红了眼。

“咚咚咚。”

安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头，那声音大得，连案上的牌位都给震得颤了颤。

“皇兄、皇嫂，都是我们对不起你们，当年若不是我为了一己之私，你们也不会落到这样惨死的下场，都是我该死！……”

安王妃急急上前把他扶起来，不觉已泪如雨下。

“王爷，这都不是你的错，要怪就怪我，当初如果不是我听信了老八的话，一切都不会发生……”

当年她自以为倒向皇上就能保全他们一家，可是到头来他们还是没能躲过这些祸事，这段时间她一直在想，如果先皇和青黛姐姐还在，他们如今是不是就不用遭受这些？即便当初先皇有心把他们贬到西南，只要有青黛姐姐在，到时候她找他求求情说说好话，结果也未必不可更改，不过想归想，她心里比谁清楚，如今一切已成定局，说什么都是枉然。

“这些年为了保全安王府，我谨小慎微，甚至连炷香都不敢给他们上，就怕被他抓住把柄。”可能是这些年背负的终于有了发泄口，安王狠狠抹了一把脸，毫无顾忌地宣泄着自己的情绪，“可是到头来，赔上了自己的家人不说，还连累了自己最好的兄弟，如果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帮着他谋夺皇位……”

殿外忽然传来一阵东西的碎裂声，安王妃生怕他们的对话被人听了去，慌忙追了出去。

已经是深夜，四下一片寂静。

安王妃站在殿门口四下张望着，目光掠过拐角处一闪而过的黑影，赶忙叫人把那人抓回来，只是当她看到那人是谁，明显愣了一下。

“慧明师傅？怎么是你？”

慧明目光一阵闪躲，埋着头不停地比划着，奈何安王妃看不懂手语，完全不明白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玉珍，这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位给皇兄皇嫂供奉牌位的老师傅？”安王过来问。

安王妃轻轻点点头，安王上前就是和他一阵道谢，言语中都是对他的感激，慧明连连一阵摆手，神色间看着似有些诚惶诚恐。

“你深夜来这里作甚？”安王妃忽然问，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也多了些探究。

慧明举着手里的香烛给她看，然后又指了指偏殿的方向，安王妃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这才注意到殿门口散落了几支香烛，估摸着他应该是来给先皇和先皇后上香的，她这会儿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想着他们刚刚在里面的对话他不知道听了什么，她似提点似警告地道。

“慧明师傅，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我想你心里应该明白。”

慧明附和着点点头，接着手里又是一阵比划，安王妃虽然看不懂他的手势，不过他的表情她看懂了。

“那你进去吧。”

安王妃给了护卫一个眼神，护卫往后退开来，慧明双手合十朝他们做了一个揖，这才进了偏殿。

想着时间不早了，安王夫妇也就没有在这边多待。

只是一想到慧明一个外人，都时刻不忘来给皇兄皇嫂上香点烛，安王心里实在是觉得自惭形秽。

夫妻多年，安王妃如何看不出他的心思。

“王爷，这次回去了之后，我们也在家里给皇兄皇嫂供奉一座牌位，你看如何？”

安王心头抑制不住地一阵惊喜，一转念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瞬间就暗了下来。

“暂时还是不必了。”

安王妃以为他是在担心会被皇上发现，一边走一边宽慰道。

“我们小心点，应该不会被发现的。”

安王估摸着她是误会了，想了一下，到底还是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她。

“玉珍，我们回西南吧。”

安王妃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好。”

怀曼坐在屋顶上，看着夫妻二人渐行渐远，她长吁一口气，偏过头对身边的男人道。

“刚刚我还以为我们被发现了，还好你反应快，先一步发现了是慧明师傅摔掉了香烛，不过青阳，这天这么黑，你是怎么发现慧明师傅的？”

她刚刚完全没有发现这里居然还有一个人。

青阳提着剑在屋顶上站着，夜晚的冷风扬起他的衣角，衣袂翻飞、形容恣意，只是周身散发的生人勿近的气息，始终给人一种不可靠近的距离感。

“你打算在这里待多久？”

怀曼仰头望着头顶的天空，夜晚的天空如同一幅浩瀚的画卷，漫天的星辰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一轮明月高悬在夜空中，银色的光影洒满了整座寺庙。

怀曼其实还想在这里再呆一会儿，不过想着他们确实出来很久了，她作势就要站起身来，只是刚刚上来的时候没觉得，这会儿站在这么高的屋顶，她顿时就有些怕，忽然腰上覆上一只大手，她下意识地侧头，男人轮廓分明的侧脸瞬间落入她的眼帘。

“抱紧了。”

怀曼感受着后腰炙热的温度，后知后觉地想起刚刚他就是这么抱着她飞到屋顶，她羞赧地垂下眼，耳根不觉就悄悄红了，垂落在身侧的双手捏了捏指尖，过了好一会儿才试探性地伸出手轻轻攥住他的衣角，隐约间察觉到男人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她抬眸看了他一眼，触及到他的目光，她略显慌乱地移开视线，这才试探性的伸出手轻轻环抱住他的腰。

下一刻，她只觉着脚下蓦然一轻，整个人瞬间就离开了屋顶。

耳边是呼呼的冷风、脚下是他们的残影，怀曼吓得闭紧了眼睛，完全不敢多看，双手牢牢地抱着身侧的男人，整个人都快贴在了他身上。

青阳身形微微一僵，就连脚下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清冷的月光下，二人自由地穿梭在空气中，飞檐走壁、如履平地，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夜色里，悄然与这个寂静的夜晚融合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