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要回西南,第二日一早安王夫妇就收拾行李准备离开云台寺。
走之前想着这些日子受了寺中不少照顾,安王妃让安王去找方丈添些香油钱,趁着这个空隙,她去找怀曼想和她聊一下他们回西南的事,看看她愿不愿意和他们一道去西南,在那边玩一段时间。
虽然皇上有负于他们,不过对于怀曼,可能是因为她那张和青黛姐姐相似的脸,也可能是她实在是太过招人喜爱,她对她却是怎么也生不出半分的恶意。
到了怀曼的房间,丫环说她一早就出去了,询问之下才得知她刚刚出去后厨找慧明师傅了。
想着这些日子她和慧明那个和尚走得十分近,安王妃不由得开始担心他会不会把昨夜的事告诉她,回头若是再传到了她父皇的耳朵里,指不定会惹出什么祸事,思及此她脸色变了变,急急忙忙就寻了过去。
后厨房里,怀曼吃了饭又喝了药,接着和慧真玩了会儿,侧目看了一眼正忙着收拾的慧明,转过头对他说。
“慧真,你能去房间帮我把我的护卫找来吗?”
想起她身边随行的那个冷脸护卫,慧真实在是不想去,自从他们来到寺中以后,每次见到他都是冷冰冰的,对谁也都是爱搭不理的,特别是手里提着的那把剑更是吓人,不过想着这些日子她对他那么好,他到底还是没能拒绝她的请求,当即就点头应了下来。
怀曼看着他离开了后厨,这才对慧明道。
“慧明师傅,我们能聊一会儿吗?”
慧明手里的动作倏然一顿,站在灶台前暗自思忖了片刻,回身看着她开始比划着。
【小姐想和我聊什么?】
怀曼缓缓站起身来,神情一如既往的柔和温婉,只是那双明净的眸子里却带着明晰一切的洞察力。
“史书上记载,齐国孟尝君田文因才能享誉六国,却遭人嫉妒,秦昭襄王准备将其杀害,他便让门客学狗叫进而盗得狐面裘,成功贿赂宠妃,取得通行证;又让门客学鸡叫,促使守城官吏打开城门,因而才能成功逃脱。”她侧目瞥了哑僧一眼,“如果我没有猜错,慧明师傅的舌头就是因为帮那位大人物办事才被割掉的,可对?”①
慧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凹陷的眼眶里略显浑浊的双眼骤然一阵紧缩,握着锅铲的手不停地颤抖着,过了好半晌才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
“你为那位大人物做的那件事……”怀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言语里不觉就多了些试探,“可是与先皇先皇后有关?”
慧明轻点了一下头,接着又摇摇头。
【是,可是也不全是。】
怀曼一脸不解。
慧明无力地闭了闭眼,待他再睁眼,满是皱纹的脸上已然满是悔恨之色。
……
十五年前,京城。
人来人往的闹市,老百姓围聚在一个小摊前看着热闹,只见那人一会儿发出一阵清脆的鸟叫声,一会儿又发出猛兽的可怖声,活灵活现、恍如就在眼前,口技实在是高超绝顶。
忽然一辆马车停在了小摊前,随行的护卫迅速上前屏退围观的老百姓,直接把那人架到了马车边。
片刻,马车小窗的帘子微微掀开一条缝,一道低沉的生意随之就从里面传了出来。
“你可会模仿人?”
张角看了一眼拉着马车的五匹马,自知车里这人肯定不是寻常人,当即点头道。
“这是自然。公子,说起来你也别觉得小的吹牛,只要是从我耳朵里飘过的声音,就没有我学不会的,而且只要不看到人,谁也不会知道是我。”
当时他只当是他找他忽悠个人,还想着从他这里多赚些银子,一直到后来跟着他进了皇宫见到了当今圣上,他这才发现事情远比他想象的更为复杂。
“可学会了?”那人问。
张角紧紧攥着双手,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着,脸色苍白如纸。
“大人,假冒当今圣上可是诛九族的死罪……”
那人掀起眼皮瞥他一眼,脸上的深情淡淡的,只是说出来的话却是让人一阵心惊。
“或许他活不到诛你九族那天了。”
张角心头狠狠一震,双腿更是止不住的发软,也就是这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得意识到,自己一时的贪财,把自己卷入了怎样的灾祸中,只是事到如今,他后悔也来不及了,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竭力保住自己的性命。
几日后,他再次跟着他进了宫。
他还记得那天他觐见完圣上,带他去了一处宫殿,不多时就有人进来报说人来了。
虽然没他们没明说那人是谁,可是看着他给他纸条里写的内容,他隐约猜到外面的人不是安王就是安王府的人,因为他在模仿圣上的声音念完纸条上的那段话后,那个人很快就离开了。
“大人,那我也先走了。”张角说着就要离开。
那人叫住他说,“皇宫不同于别的地方,若是让人发现你的身份,你怕是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他指派了手下的几个护卫,“你们,送他出宫去。”
“是。”
他琢磨着他现在就算是胆子再大,应该也至于在皇宫里对他动手,便想着先同他的人一起出宫,到时候再想办法逃跑。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他们下手远比他想的还要快。
马车刚驶出宫门,他就让手下人割掉了他的舌头,当时如果他不是死命挣扎着跳下马车,怕不是早已死在了宫门口。
不过他们显然没想过就这么放过他。
那天他们在城里城外布下天罗地网,就为了取他性命,幸亏进宫前他早已找好马车在城外等候,当天他就连夜逃出了城。
只是他到底低估了那人的势力。
几天后他在城外的一个小村子里疗伤的时候,他们突然寻了过来。
为了掩盖他们的阴谋,那个村子里的人无论男女老幼几乎全部被他们当场灭口,而他在逃跑的途中也被他们逼得跳下悬崖,差点就丧了命。
……
“原来事情是这样。”怀曼听完他的回忆,心里还是有些疑惑,“那你可还记得,当年雇你冒充先皇,挑拨先皇和八王爷关系的人是谁?”
慧明神色间似有些犹豫,只是还不待他开口,安王夫妇忽然从外面冲了进来。
“曼儿,你刚刚说那话什么意思?还有,你们刚刚到底在说些什么?谁挑拨了我和皇兄的关系?”
怀曼估摸着他们是听到刚刚她和慧明的对话了,不过碍于他们看不懂手语,所以并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只是听到她刚刚那么一句。
怀曼偏过头看着慧明,见他没有让她遮掩的意思,这才把他刚刚说的话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他们。
安王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就好似受到了什么重大打击一般,踉跄着后退到墙根,单手虚扶着墙,嘴里还不停地喃喃自语着。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安王妃紧紧抓着怀曼的手,就好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是求证般地看着她,小心翼翼地问。
“曼儿,你告诉我,你刚刚说的那些都不是真的对不对?当年我明明亲耳听到先皇说要把王爷遣派到的西南的,你刚刚是不是看错了?”
昨晚亲眼看见他们夫妻俩在先皇和先皇后的牌位前,说着这些年的煎熬和痛楚,怀曼现在实在是不忍心再打击他们,只是事实现在已经摆在面前,她实在是没办法在他们面前撒谎。
“婶婶,我没有看错,慧明师傅就是那么说的,不信你们可以亲自问问他。”说话间,怀曼的目光就投向了慧明。
安王和安王妃的目光也跟着投向了他。
在他们的目光中,慧明用力地闭了闭眼,过了大概有那么一刻钟,才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你说,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安王一个箭步冲上前,死死地揪着他身上有些泛白的僧衣,目眦欲裂,“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一句话,我害死了这世上对我最好的手足兄弟?你知不知道当年我母妃重病过世、兄长北境为质,是他在宫里一直护我周全让我免受欺凌?你知不知道,当年我在战场上命悬一线,是他为了救我硬生生受了那一箭……”
过往的一幕幕从脑海里不断闪过,安王就跟个孩子似的,蹲坐在地上捂着脸毫无形象地痛哭起来。
安王妃匍匐着上前紧紧抱住他,眼泪再也止不住地落下,她想要和他解释当年的事,只是话到嘴边一切都是那么的无力,只是不停地和他说着对不起。
怀曼在旁边看着,也不由得红了眼,只是忽然间她就想起了当初母妃临死前和她说的话。
“曼儿,你……你切记,在我走后,你绝对不……不能相信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除……除了你兄长!”
“可是母妃,父皇也不行吗?”
“就算是他……他也不行!你记住了,这个世界上最不值得相……相信的人就是他!”
那时候她不明白母妃为什么那么恨父皇,甚至于临死前还让她防着父皇,明明他对她们那么好,不过现在她隐约好像明白了……
①出自司马迁《史记·孟尝君列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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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雨困云台寺(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