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翧儿,天气冷呢,先把朋友请到屋里再说话。”说话的男人四十岁上下,方脸阔嘴,明明是商人打扮却带着书生气。
叫做翧儿的姑娘点点头,领着喜儿进到屋内。
可不得了,一个院套一个院,喜儿不知跨了几个院门,过了几条游廊,掰着手指头也说不清旁有几间屋子,一路上都有穿着长衫的人,终于到了主屋。
这主屋更比留春堂大且美,内里的陈设无处不雅致,无处不堂皇,喜儿几乎是被震住,不敢再迈一步。
那西装男人早料到似的,一直走在喜儿身后,见状,拉起她的手,领着进了屋。
西装男人将喜儿安置在沙发上,沙发软得水似的,喜儿一坐上去就不住地往下陷,吓得喜儿立马挺直背,又僵又板地坐着。
西装男人又端来了一杯茶和一小盘酥饼,说:“我叫黄董年,你可以叫我黄叔,这小丫头叫黄翧,是我的女儿,老叫着没人陪她玩,你们俩刚好作玩伴,好不好?”他笑着,露出一口齐而又齐的白牙,连带着的金丝眼镜也金灿灿的染了笑意。
喜儿从未没受过这样的优待,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像被黄先生的笑闪着眼睛一样匆忙低下头去,身下的沙发还在不倦地将喜儿往下拽,眼前淡碧的瓷杯盈着一汪青翠,透过氤氲雾气,喜儿看到自己打着补丁的旧布鞋和脚下洁净的瓷地板,她第一次觉出羞惭来,喜儿慌乱地抬头,正瞥到黄翧殷切望着她的目光,喜儿登时觉得被茶汤浇了满身,从头到脚地烫起来了,她站起身,慌不择路地跑了。
喜儿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些什么,她一连好几日都没再踏进那个胡同,会馆的门槛像道天堑横亘在她和黄翧间,她择了另一条巷子里一处荒废了的院子饲小油鸡。
黄翧却不知怎么找到了她,默不作声地在喜儿蹲着的身旁蹲下,喜儿喂鸡的动作顿了顿也继续沉默地蹲着。
“你为什么不到我家去?”是黄翧率先开口问。
“……我不知道。”喜儿讷讷地答道。
“是不是人太多了你不喜欢?”黄翧非要知道个究竟,继续追问。
“……嗯。”喜儿静了片晌,应了,但她心里并不认同这个说法。
黄翧松了好大一口气,伸手把喜儿搂了个满怀“那以后我来找你,你不必去我那里,好吗?”
“好。”喜儿轻轻说,感动和别扭参半。
这边厢金桂改了名成金花,为的是和银花凑对,好做买卖。金花简直恨这个名字,只因为银花,每每银花走过,便闻一声嗤笑,她就被枪击中一样浑身一震,面色霎时灰败,低头快步离开。不像名字的难舍难分,在留春堂里,不管哪儿向来都是有金花,没银花,有银花,又没金花。
银花不是没做出过努力,原就是她的不是,作老鸨的伥鬼,哄骗了金花,她自知理亏,对金花百般讨好,但金花全当她出太阳下暴雨——假晴(情),兰芬夹在中间,是最难做的,一天接完客后,忽然病倒了。冉老虎进去看过,阴沉着脸出来,低声和身边人讨论,离得近的一个姑娘听见了,骇得面无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