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情诗 第4章 罅隙

好像有一桶冰冷的水瞬间从林许谙头顶浇下，一瞬间，她手脚被冻住，神经麻木不已。

“上个月的什么时候？”她机械地问出口，浑然不觉自己异常沙哑的声音。

“十八号，”宋加熠没有听出她的不对劲，又补充了句，“婚礼还挺隆重的。”

“是吗。”林许谙僵硬扯了下嘴角，即便面前没人，习惯性的体面却是早已深入骨髓的东西，她做不到对着陌生人歇斯底里。

“嗯，”宋加熠没继续就着刚才的话聊，“那我帮你给他带句话？”

“不行。”林许谙快速从刚才失落的情绪中抽离，语气坚定了几分，“我得亲自和他说。”

带话是没有用的，有的事必须当面解决才行。

宋加熠没说话，林许谙心一横，顺水推舟试探地问了句，“你，能帮我吗？”

-

和宋加熠的第二次见面，是在江锦市某城区派出所。

宋加熠拿着刚做好的笔录进门，看了眼屋内桌边坐好的林许谙。对方正双手捧着装满热水的纸杯，抬起头看到他时，目光多了些惊讶。

“宋...警官？”林许谙认出了他。

“嗯。”

还挺巧的。距离上次李维的同学会，满打满算还没过去一个月，她居然在派出所遇见了宋加熠。

宋加熠刚出外勤回来，听说有人报案，受害者伤得挺严重，便过来看看情况。正逢做笔录的同事吃坏了肚子，见他过来闲逛，便顺手将剩余工作塞给他，匆匆跑去卫生间。

宋加熠没想到自己刚一进屋，就看见了熟人。

严格来说他们还不熟，只是宋加熠记得她。

询问已经结束，他这趟过来是通知报案人可以走了。但看到是林许谙那一刻，宋加熠没立即开口说话，走到一旁接了杯热水递给林许谙，又慢悠悠走到桌子旁坐在她对面的位置。

这两天天气转凉，警局供暖还没跟上，屋子里有些阴冷。

“谢谢。”林许谙双手摸上杯壁，热意隔着一道屏障传进她手心。

二人沉默了会儿，还是宋加熠先开口：“外面下雨了，等会雨停了再走吧。这几天别回家，去朋友家或者找个酒店住。”

林许谙只点了点头说“好”。

两个不熟的人没法硬聊，更别说是两个同样性格疏离的人，空气再次陷入安静。

那段时间李维因公事出差半个月，林许谙每天加班之后都独自回家。

地铁距离小区需要走上十分钟左右，林许谙踩着高跟鞋，一日的疲惫让她的步伐有些微晃。

她住的小区是市中心的旧小区，晚上小区没有路灯，黑黢黢的。林许谙打着手机的手电筒照亮前面一小段路，快步着走回家。

进单元门后不出几秒，外面突然啪嗒啪嗒掉起了雨点，林许谙庆幸自己没被淋到，一步步沿着楼道台阶往上走。

她住在五楼，楼道里很空，走路说话都有很大回声，林许谙尽量压低高跟鞋的动静，不然大半夜听着怪瘆人的。

旧楼隔音一般，有几家没装防盗门，有时候在门外仔细些都能听见里面的人说话，走到四层的时候，林许谙听到了一阵凄厉的哭喊，其中夹杂着怒骂摔打东西的声音。离得越近，声音越清晰。

这家人就住她楼下，是一对年轻夫妻。林许谙经常能听到他们房间有打骂声，刺耳的哭喊仿佛能穿透墙壁，沿着水泥管道清晰传到她耳中。

她相信住在这幢楼里的每一个人都能听见，只是都选择了沉默。毕竟不是自家的事，谁都不想引火上身，林许谙也不能免俗。最开始偶然听到几次，她以为是夫妻吵架就没去管，毕竟每家都有难念的经，外人插手不一定讨到好处。可是这次不一样，那女人的叫喊声异常凄厉，久久不断绝，堪比恐怖片轮播。

最终林许谙还是听不下去了，掏出手机选择报警。

本以为这样就没事了，可片刻后那哭喊声停了，楼道里突然响起一阵慌乱无序的脚步。林许谙心中升出不详念头，谨慎起见，她关上家里的电视和所有的灯，走到窗边，从窗帘缝隙往下看，发现从楼道门口跑出去了一个慌不择路的身影。那人狼狈地在大雨中狂奔，险些崴到脚摔倒，却依旧头也不回，像是逃命一般。

林许谙瞬间察觉到不对，马上披上外套下了楼。

走到四楼，那家的门大开着，她提心吊胆地往里面看了眼，人影没看到，只看见白色地砖上一道醒目的血迹缓缓往外流淌，像有生命一般，朝着她脚底的方向努力攀爬。

林许谙见了这一幕，瞬间觉得脚下如有千斤，她硬着头皮努力迈进房间，向里面探了眼。

地上躺了个满身是血的女人，女人身上插着把刀子。

“她怎么样了？”

警局接待室内，林许谙的脸色有些苍白，对面前表情沉静的年轻男人问道。

宋加熠知道她问的是刚才的受害者，“已经脱离危险了，还好你报警及时。”

“那个男的抓到了吗？”林许谙很关心这个。

“附近都有监控，他跑不了。”宋加熠的声音仿佛有抚慰人心的能力，听着很有安全感，“这案子不是普通家暴案，已经涉及到刑事范畴，人犯目前在逃，安全起见，我建议你干脆搬家更好些。”

林许谙点点头。

宋加熠看着她的表情，“李维呢？出这么大的事，他不来接你？”

“他出差了。”

“哦。”

气氛又安静下来。

林许谙觉得有些尴尬，不自在地看向窗外。宋加熠从进了屋子后就没有要走的意思，哪怕现在二人谁也不说话，沉默地近乎诡异。

“需要帮忙吗？”几分钟后，宋加熠突然开口。

林许谙：“啊？”

“搬家。”他说。

林许谙下意识想开口拒绝，说自己叫个搬家公司就好。可看着眼前这个身穿警服，身材健硕气场稳重的男人，她拒绝的话莫名被堵在嘴边。

没等林许谙答复，他拿出手机点了几下递到她面前。

“你加下我微信吧，如果到时有需要就叫我。”

林许谙看着他递过来的手机，屏幕上是添加好友的二维码，她默默说了声“好”，拿出手机扫了下，添加好友，发送申请。

宋加熠把手机拿回来，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

林许谙有一瞬间恍惚，她记得李维说过，宋加熠是个性子有点冷淡的人，虽然他们这些室友关系都不错，但毕业之后，宋加熠和他们的交集也不多，除非他们主动联系，不然宋加熠很少找他们。

这样高冷的人，居然也有个热心肠，林许谙心中惊讶，对他的印象好了不少。

那天雨停后，林许谙就离开了。后来搬家时，她也没好意思麻烦宋加熠，那时间她一直住在公司附近的酒店，等到李维出差回来，才在他的陪同下搬到了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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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加熠和李维身边经常往来的那几人比起来，有些不一样。就凭当初他肯主动提出帮助林许谙搬家这事，足以证明他心里有善良的那一面。

林许谙想起了这些，不免燃起了一丝希望。

继那句“你能帮我吗”之后，电话那头的人思考了下，“可我现在不在江锦。”

“你在哪？”林许谙脱口而出问道。

下一秒，她就有些后悔自己失言。

眼看着快要过年了，宋加熠不在江锦，当然是回老家去了。这话问得简直多余。

“海林。”宋加熠说。

林许谙思绪刹那间断了，整个人愣住。

“海林？”她不太敢相信，“你...是海林人？”

“怎么了？”

“我就在福安，”林许谙用短短几秒理清思路，深知过了这村没这店，趁热打铁道：“宋加熠，我这样说可能有点唐突，但我没别的办法。说来话长，总之我...我现在能不能去找你？”

福安去海林，一个多小时车程。

北方城市落雪纷飞，新年的前几天，到处是热闹祥和的喜庆氛围，可林许谙的世界却截然相反，外界热闹纷扰，她心里是无尽疮痍。

曾经的繁华，都被分手的这场大火烧了个干净。

林许谙上午给宋加熠打完电话，下午就联系上了一辆车，马不停蹄赶去了海林市。

看着车窗外渐次退后的风景，她眼神木然，像没了灵魂的木偶。外面的气温接近零下二十几度，林许谙刚才匆匆穿了件呢子外套出门，冷风刺骨，钻进车的那一刻才感觉暖和一些。

车子开出去许久，她后知后觉脑子有点发昏，似乎是感冒了。

找了个舒适的姿势靠在后座，林许谙闭上眼睛。

思绪放空的时候，她发现自己会不受控制地想起和李维有关的那些回忆。

林许谙体质不算好，很容易生病。那些市面上极易流传的感冒，但凡在她身边蔓延，她就从没落下过。

和李维在一起两三个月的时候，林许谙有次赶上了流感，高烧接近39度。那会她被公司安排去临市学习，因为这场流感的原因，她不得不躺在酒店，连课也不能去听。

李维得知此事，从一百多公里外的江锦市独自开车赶来，带她去了最近的医院。

林许谙难受得不能动弹，李维就让她安心在医院内的候诊区坐着，一个人跑上跑下，挂号，缴费，取药，从诊室出来后背着她去静脉注射室。

那会正逢流感爆发，注射室里座无虚席，外面还排着大长队。

李维一向是个温和的人，但那次因为太过着急，又被周围的人群吵嚷声、小孩刺耳的啼哭声弄得异常烦躁，鲜少地爆了粗口。

医院的注射室显然等不及，李维将林许谙抱回车上，驱车跑遍了大半个城市，才找到了一处位置充足可以挂点滴的诊所。

看到林许谙终于挂上了水，他脸色才缓和了些。

接下来一连几天，李维向单位请了假，专心陪她。

这期间，他一句抱怨都不曾有过。

林许谙来时住的酒店是公司安排的，李维觉得环境差，在旁边的五星酒店新开了房间，一日三餐都点酒店的饭菜。林许谙躺在床上，明明不至于行动不便，李维依旧坚持要一口一口喂着她吃饭。

吃完饭后，李维会准备好温热的水，每隔一会儿就温柔督促她喝下。

“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你不用一直陪我的，单位还那么多事等着你处理呢。”林许谙看他如此无微不至，心里只剩柔软。她听过一句话，一个人能对另一个人好，并非是他多值得，而是另一个人愿意付出。

李维不以为然，忽略她要求自己回单位的建议，轻声安抚着她，对她说：“什么事都没有你重要。”

林许谙这场病来得突然，过程也受了不少罪。但因为李维的陪伴，这段经历反倒成了甜蜜的回忆。

林许谙一直觉得自己的心里住着一个小孩，即便她早已经长大，褪去了稚嫩脸孔，穿上了职业的西装，每天面对着不同的人，对她们展露游刃有余的微笑。

她仍觉得，心里有一部分是缺失的。那个小孩就躲在那处缺失的漆黑角落，孤零零地拥抱着自己。

那一部分缺口，只她自己没能力填补。

林许谙是个没有多少安全感的人，是李维看透了她的脆弱，将她的所有，黑与白，好与坏，一概接纳。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林许谙的世界始终是晴天。

一年多的恋爱，李维经常说，他离不开她。林许谙知道，事实是，她离不开李维。

她一直认为，他们彼此需要，彼此成就，彼此贯穿对方的生命。像是树叶不能失去它细细密密的脉络纹理，一旦分开，就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半条命都要被剥离出去。

可当大梦初醒那一刻，她才发现，从始至终深陷的人只有自己。

“小姑娘，到了！”

到达目的，司机的呼唤把林许谙拉回神。

疲惫地睁开眼，她看向窗外，隔着纷纷扬扬的大雪，不远处有个醒目的酒店招牌。

同心酒店。

出发时没来得及细看，只顾着把宋加熠发来的地址转发给了司机，如今一看这处地点，林许谙短暂错愕了下。

下了车，她顶着风雪走进酒店内。

刚进门，灯光昏暗，空气潮湿，淡淡的劣质香水味带着些甜腻。

大厅里的皮质沙发上，宋加熠还是像之前那样，穿着一身黑色，有些慵懒地靠坐在那里，手机横放拿在手中，阵阵游戏音效接连响起。

听到有人进来，他抬头，淡淡朝门口看了一眼。

林许谙站在门口，没来得及关门，凉风将她头发吹起，后脑一阵冰凉。她定定站在那里，对上许久不见的那双眼睛。

宋加熠与记忆中的样子区别不大，脱下那身制服，多了些不羁与随意。

林许谙从上到下将他打量个完整，浅淡的眼眸微微垂下，隐去了眼底那抹探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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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罅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