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后,脸上的痛感愈发显现,火辣辣地疼。
这是沈兰奴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被人扇耳光。那一巴掌扇下来时,更多的是屈辱。
丁香一边愤愤抱不平,一边给她上药。上完药后,将其打发走,自己则闷在屋子里。
细细品着脸上酥麻疼痒之感,闭眼放空。
坐了好久,直到浑身又冷得发麻,才站起身到床上躺下想补觉。只是一侧身,挨了打的那边脸一沾瓷枕,硌得生疼,心中委屈加剧。
脑袋里被放走的想法随之汇聚一堂,乱糟糟的。她甩了好久的脑袋才赶走它们,浅眠片刻。
失眠之时,这是她惯用的哄睡伎俩。
迷糊中久违的做了梦,梦里也是乱糟糟,沉闷闷的。破烂的房屋,枯枝败叶落了一地,迷茫又落魄的自己不断跑着,喊着,不知在喊谁,也怎么都唤不来寻不到想见的身影,直至堕入黑暗深渊,梦醒。
天已暗了,丁香来给她换了一次药。换完药,又睡不着了。
可明日还需早起请安,也不知秋夫人有什么刁难等着她,她得养足精神面对。
翌日,依旧是卯时正刻被喊起收拾。
出门前,沈兰奴喊了一声:“丁香,你过来。”
“怎么了?”丁香乖乖上前,以为她是担心自己的脸,盯着左看右看一番,“脸已经消肿了,擦了脂粉也看不出来,大娘子不必担心。”
沈兰奴没有答话,而是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大大大……大娘子?”丁香被吓了一跳,浑身僵住了,想挣扎又不敢乱动。
丁香虽自小服侍沈兰奴,一同长大,但主仆之间从未如此亲近过。以往她总嫌这个婢女胆小木讷,虽做事稳当,尽心尽责,可祖母一怒,便将手中握着她的“罪状”全盘托出,让她遭了好几顿罚。
回府前,却只有丁香愿意跟着过来伺候。
以往挨了罚,受了委屈,都是锦娘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拍着她的背安慰:“没关系的,祖母是担心你才罚你的。”
如今在沈府,身边只剩丁香了。
“没事儿,别慌。”沈兰奴把头埋在她肩膀上,闭上眼睛,声音闷闷地,“让我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了。”
脑海里锦娘的声音响起:“没关系,没关系的……”
丁香明白了,听话地站定不动。抬起的手在半空中晃了晃,似乎想回抱住她,最后还是垂了下去。
三个呼吸后,她放开手,后退一步,站姿挺立,面无表情,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朝丁香扬起一抹笑:“好了,走吧。”
“是。”
到东院时,赵姨娘倒是没来,只有秋夫人和侍奉她的妈妈。请过安后,如昨日所言,沈兰奴留下来学习礼节。而来教导她的便侍奉秋夫人的陈妈妈。
这位陈妈妈名水秀,这个让人眼前一亮的名字让她一下子记住了这个人。这名听着美好且和善,实际却不是这样的。
“错了!大娘子!”水秀再次出声呵斥,手上拿着的枝条也跟着打到腰上和手上,力度不大也不小,“腰挺直,莫屈着;手放好;站稳了,抖什么?前几回不是还做得好好的吗?”
“……”前几回又没出错,当然好了。
“好了好了。”秋夫人看得有趣,但也疲了,拢了拢裘皮大氅,打了个哈欠,“先用早膳吧。兰奴,你也留下一道儿,就别回去跑一趟了。”
水秀“哼”了一声,丢了枝条到秋夫人身边布菜。
沈兰奴学以致用,立马端正行礼:“是,多谢母亲。”
在此期间,除了凌姨娘带着四妹准时来请安之外,赵姨娘派人来说身体不适不过来了,秋夫人说了几句,就没别人来过,安静得只有水秀斥责的声音。
正用着早膳,匆匆疾步进来个人,草草行过礼便表明来意:“夫人,霍府来消息了!”
闻言,沈兰奴一顿,这才第二日,还真够快的!
来人注意到她也在,一时犹豫要不要往下说。秋夫人则给了他一个眼神,道:“王总管,但说无妨。”
原来是沈府总管,这才隐隐想起来,前日回府时,似乎正是这位王总管接待她的。
王总管还喘着粗气:“霍府派了人来,说他们二公子瞧过画像了,甚是满意,已经让霍夫人择定婚期了。霍夫人想与您约个日子见一见商榷婚事,好早日定下这门亲。”
闻言,秋夫人喜笑颜开:“好好好,咱们府上最近真是喜事连连!”
王总管试探道:“那霍夫人这边……”
秋夫人愉悦道:“你去回话:先让霍夫人挑挑黄道吉日,过几日主君回来,我们便抽空跑一趟与她商讨。”
“哎!奴这就去回话!”王总管笑着退步离开。
秋夫人问她:“听到了?”
沈兰奴早就放下了筷子,淡淡应道:“听到了。”
秋夫人嘴角还噙着笑,看似为她着想道:“既然听到了,那就做好待嫁准备。你既唤我一声母亲,我也不会亏待你。成亲前的教导事宜,我会替先夫人为你安排妥当,该教给你的,定不会漏。”
沈兰奴垂下眼眸,看不出悲喜:“多谢母亲,兰奴明白。”
秋夫人抓过她的手又道:“至于嫁妆,等你父亲回府,他自会为你安排。你是长女,嫁的是太傅府,必然不会少了排面。”
沈兰奴盯着她的手,又听她提起父亲,下意识把背挺直了,眼眸中流露出一丝期待:“兰奴全凭父亲、母亲做主。”
用完早膳,沈兰奴继续留下学习,要晌午才能回去。这时,沈清荷与沈清双才姗姗来迟。
“清荷/清双见过母亲。”二人齐声行礼。
秋夫人扶起沈清荷,问:“起来吧,怎么来得这么迟?起晚了?”
沈清双抢先道:“母亲,是阿姊起来后一直在房中练字,她一碰毛笔就跟入定了似的!我都等了好久呢!”
“是嘛!阿荷倒是用功,一大早就练字。”秋夫人宠溺地摸了摸沈清荷的头,“都写什么了?与母亲说说。”
“双妹!就你会说!”沈清荷嗔怪地瞪了沈清双一眼,又像秋夫人低头认错,“到底是清荷的不是,让母亲久等了。”
“你呀你!”秋夫人轻轻地戳了一下她额头,“我不是说过,你可以不用每日都来给我请安的。”
沈清荷揉揉脑门,甜声反驳道:“那怎么能行?先不说这本就是对母亲最基本的礼仪,长姐未回府时,堂兄也不常在府中,我便是最年长的,若不带好头,弟弟妹妹们都要跟着我学,那不是对母亲的大不敬了?
“其实早上也没写什么,就随便练练,免得女师回来责骂我没好好练字了。”
秋夫人笑得合不拢嘴:“是是是,你说得有理!”
沈清双也委屈道:“阿姊,女师才不会骂你呢,明明每回挨骂的都是我。”
沈清荷嬉笑道:“那还不是因为你顽皮!”
“我才没有……”
这会儿没下雪,天是阴沉沉的。地上积了薄薄一层雪,虽被扫出来一块儿空地,地上升腾起的寒气咄咄逼人。
那边欢声笑语,这边夹带寒气的枯枝不知第几次抽在身上,脸上的疼已退,身上的疼却接踵而来。
“母亲,听说刚刚霍府来消息了?”
嬉笑一阵后,沈清荷端正神色往那边扫了一眼,恰好瞧见枯枝鞭打在沈兰奴的手臂上。
秋夫人一听她问这个,笑容更甚:“是,刚刚才让人去回话了!”
沈清双一听也来劲了:“怎么说的?成了吗?成了吧!”
沈清荷也满怀希冀地盯着秋夫人。
秋夫人拍拍她的手背,安抚道:“那霍二公子喜欢美人,恰好她这般妖艳容貌,是美人中更出挑的美人,自然不会看不上!”
听她如此说,沈清双安心地看了一眼沈清荷,暗暗替她的阿姊松了一口气。
“如此,便好。”沈清荷长舒一口气,喜笑颜开。接着又对着沈兰奴那边扬声恭贺,“恭喜长姐,觅得良婿啊!”
“……”
沈兰奴自然不理会她,心道:“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
沈清荷也不在意,继续陪着秋夫人家长里短。不同于方才的强颜欢笑,现下直接笑开了。
姊妹二人陪了小半个时辰就回去了。秋夫人心情不错,还未到晌午,便发话也让她回去了。
水秀最后尽职地交代着:“大娘子,既然夫人发话,今日就到这儿。还请大娘子回去记得温习,明日我可要检查的!”
沈兰奴再次行了个十分标准的礼:“多谢母亲,多谢陈妈妈。”
语毕,转身而出。行到院门时,刚踏出门,却与一人撞上了。沈兰奴脚步不慢,她想快些离开,把来人撞得直往后倒,自己也险些摔了。幸好丁香跟在身后,立马扶稳了她。又瞥见来人微微隆起的小腹,暗道“糟糕”,眼疾手快地伸手将她拽起扶稳,这才未摔倒酿成大错。
“哎哟!”那妇人站定后惊呼一声,立马捂住肚子,服侍她的婢女也赶紧上前搀扶询问,明显被吓着了,“谁这么不长眼?撞着我的孩子了!”
秋夫人闻声出来,皱着眉问:“怎么回事?”
见她其实并无大碍,沈兰奴松了一口气,赶紧解释:“母亲,是我的错。没见着这位……姨娘过来,撞上了。”
她猜测这有孕妇人应是府中的钟姨娘吧。
“钟妹妹,你怎么跑过来了?不是让你好好在屋里歇着,安心养胎吗?”秋夫人看清她后,质问道。
果然!
“夫人说的这是什么话?”钟姨娘指着沈兰奴气道,“我本就无大碍,只是害喜稍严重些!每日在屋子待着都要发霉了,郁闷得很!想着多日未见夫人了,过来解解闷,谁知……谁知她……竟然撞我!”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行了!又没摔着你!”秋夫人见她面色依然红润,还有力气嗷嗷叫,显然并无大碍。眼神中闪过一抹失望的神色,毫不客气地喝道,“你以为自己还两三个月呢?这都六个月的肚子了,没磕着碰着的,哪有这么多事?”
看来平日里这二人也是不对付的,而且秋夫人似乎很失望她撞到钟姨娘确没将她腹中胎儿撞没了。
“夫人!您怎么能这么说!我怀的可是沈府的骨肉!”钟姨娘不满秋夫人居然不好好教训沈兰奴,竟反过来呵斥她,不可置信道,“沈府本就子嗣单薄!这要是出了什么好歹?夫人要拿什么跟主君交代?”
“你要还在这儿撒泼,伤了胎气,我看你才是要拿什么跟主君交代!”秋夫人又向水秀吩咐道,“水秀,把钟姨娘送回她院里去,让人好生看着,安心养胎,莫让她乱跑!”
“夫人!?我来给你请安还请错了不成?唉!干什么?别碰我唔……”钟姨娘睁大双眼瞪着她,水秀直接上前捂住她的嘴,与另外一位妈妈将她往回拖:“钟姨娘,请回吧。”
沈兰奴站在旁边默默地看着,等着秋夫人的质问和处罚。目送短暂的闹剧结束,却未等来任何指责。
秋夫人轻声唤她:“兰奴。”
沈兰奴到她面前,低着头:“母亲。”
“你……是个好孩子,很乖,很好。记住了,听话的孩子,才有糖吃。”秋夫人微微笑着,她身量比沈兰奴要低半个头,气势上仿若居高临下,“这次我就不罚你了。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相信你能想明白我的话。回吧,午膳可没准备你的份。”
沈兰奴往钟姨娘被拖走的方向望了望,道:“……我明白的。”
她真的明白吗?其实也没什么不明白的,只是并不想明白,又不得不去明白。
短短两天,她就让自己处于被动的劣势方了。
秋夫人今儿的心情真的很好,以至于让她觉得自己听话了一日两日的,以为是乖巧柔弱好拿捏的性子。又或许她只是心情好,更乐于见到钟姨娘的不顺,因而并不责罚于她。
是啊!她得了霍府的好消息,即将要为她定亲。
她才帮她的女儿摆脱了霍寅君的求娶。
当然得“供着”她一些时日,免得夜长梦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