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为何 第5章 第 5 章

闻仪并没有遮掩神情变化，老者自然也瞧的清楚，却假装没有看到，低头喝了一口水，然后接了一句：

“这几日路过的人就是前往那边的，我等也准备往那边走。”言下之意是自己并非胡言乱语。

闻仪原本攥着衣角的手先是握紧再松开，良久，她重新开口，声音已经有些沙哑：

“老先生怕是看走了眼，除了能干些没用的活，其他我什么都不会。”

老者摇摇头，只是笑着，没有催促，安静等待着这人做出决定。

田地里的苗在阳光下因为缺水而有些蔫，偶尔随着风晃动一下，但能扎根下来，在这片土地上生存的植物都不会轻易被吹倒。

但若是洪水或者极度的干旱，再深的根系也没有用，生长的植物终究回枯萎。

闻仪看着远处输走过来的身影，原本放到跪坐腿上的手微微抖了抖，试图强行稳定下来。

等输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她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呼出一口气。

老者似乎早有预料，再开口仍然是平静的语气：

“明天上午我们会出发，届时会让人去你家接应一下。”

“好。”

老者看着闻仪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腿，然后朝着另一人过来的方向走了过去，似乎想对那个叫做输的人说些什么，这些就不是自己应该干涉的了。

等闻仪走出了周围，确定不会听到这边人的讲话声时，原本站在不远处的青年走了回来，一边帮忙收拾散落的东西，一边疑惑道：

“先生，我看不出这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除了做活计不熟练之外，这人其他的方面都和普通黔首一样，哪怕是名也有可能是一时兴起起的，两个字的也并分都包括姓氏。

这人说话和行事也不像是先生之前拜访的那些人一般，他实在是想不通。

坐在那里的老者捋着胡须，有些事情是不能明着讲出来的，的确，绝大多数找过来的人可能是碌碌无为，一个个找很麻烦，但处理掉很是容易。

但哪怕几十上百个选择中只一人能用，那这场交易就是不亏的。就算不能做己方助力，把那些人留给敌人才是错的。

老者将水饮尽，然后放到一边的木匣内，又多叮嘱了一句：

“之前的地方还记得吗，明早你和桑余去一趟，帮忙收拾些东西，我们启程。”

在这里耽误了一天也挺久了，不过有收获，也算是不虚此行。看来以后也要多出来转一转，乱世之中的人，有时候是要逼一逼，才会走到合适的地方。

另一边。

输听到闻仪说的话，并没有因为这人想法的改变而抱怨什么，反倒是是叮嘱她要去里正那里办理好事项。出门在外，有个身份总好过什么都没有，哪怕这身份不怎么好。

看着闻仪有些低落的情绪，输笑着摸了摸这人的头，用了哄望时的语气：

“去吧，如果觉得过不下去了就回来，我们不会离开这里的。”

尽管相处的时日不长，但几人之间已经有了些感情。输其实也猜到了那名老者和这人说了什么，想来闻仪也是想要帮她们谋取一些更好的生活，所以最后做出这个决定。

毕竟在之前，闻仪会因为帮不上忙而内疚，也会想尽办法为家里多弄些可以吃的东西。

“嗯，如果能安顿下来，我接你们过去。”

输并没有应下这话，平邑也算是自己熟悉的地方，她知道想要在那边生活的困难，但也没有拒绝，多一个不会拖累的牵挂也不是坏事。

“知道了，回去好好收拾一下东西。”

两人去挑了几回水，将地弄好之后就走回了家里。

阿母听说闻仪要到平邑那边，

多了几分担忧，但是在输的安慰之下也挺开明，还叮嘱闻仪若是不舒服就回来。

望那边就需要自己去安慰了。

闻仪将小女孩抱了起来，压低声音哄了好一会儿，收获了一只眼眶红红的人类幼崽，总算是说通了。

“讲、讲好了。”

小姑娘似乎是想要一个保证，至少隔一段时间要回来看自己一趟。

“嗯，说好了，如果有什么新奇玩意一定给你带回来。”

*

第二日一家人起的都很早，外面的两人也很快过来。

说是收拾行李，其实根本没有什么要带的。闻仪拒绝了所有东西，只拎着一只小小的布包就离开了。

被称为桑余的中年人甚至带了几袋子粮食和蔬菜过来。输原本想让她带走，却被闻仪拒绝了，中年人也在一旁帮腔：

“肯定是不会缺了吃喝的，这些东西你们且收下，她在外面也能安心一些。”

似乎被这句话说服了，等闻仪等人离开之后，输站在门口，最终还是将那些东西拎进了屋里，并没有觉察到藏在粮食袋子底下被布包裹的些许铜币。

闻仪看到不远处的双轮马车，对于老者的身份多了几分猜测，但没有说出口，只是默默按着中年人的安排跟在了斜后方。

路况并不是很好，一行几十人也没有同那群大部队同行，而是提前出发。

闻仪看着周围还有些和自己状态相似的人，隐隐生出了些猜测，悬着的心也略安，跟着马车缓慢前行。

原本她以为就会这么安静走到平邑，走在自己附近的人似乎是熟悉的，从小声讨论到了大声争辩，周围的人非但没有阻止，反而有加入其中的意思。

“……朽木！虽是礼乐崩坏，但吾等更应该遵循，以己身影响周遭，这才是应当做的事情！”

说话的是一名身着麻衣的中年人，而与他互辩的则是一名看着只有十岁左右的孩子，声音还有些脆：

“仓廪实而知礼节，强求无法吃饱穿暖的人去遵循那些规章，先生是想让所有人饿死，只为了遵循那些你眼中的规则吗？”

“但……”

闻仪其实有些赞同那个孩子的说法，但那名中年人的话在这个时代也不能算错，同时对这个时候有了更加鲜明的认知。

以前和望在一起的时候就觉得在这个人均寿命不算长的时代，孩子的成长速度比自己记忆中要快很多，现在看来果然不是错觉。

中年人仍旧在驾车，起先跟在老者身边的青年人饶有兴致地放缓了脚步，似乎听得十分认真，还时不时点头，似乎认同其中的某些观点。

距离很近，闻仪清楚在车辆中的人是能清楚听到这边的声音的，或许辩驳也是一种自荐的方式吧。

她并没有加入讨论之中，而是开始出神，有些格格不入。但大家大都激烈地争吵，没人注意到这边。

大吵大闹是很消耗体力的，那个孩子还好，中年人兴许是气性大，没过多久就开始冒汗，旁边的人扶了一把，才勉强赶上众人不算快的前行。

青年人看着这人应当是没法走完今天的路了，同中年人商量了一下后将这人扶到了后面那辆运输食物和书简的车上，休整了半个时辰之后继续前行。

少了为首的人之一，讨论的声音低了下来，那个孩子找不到对话的人有些无聊，无意间看到出神的闻仪，想起这人好像是今天新来的，加快了脚步走了过去。

闻仪觉察到身后的脚步声，也没有被忽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小孩吓到。

“你是新来的吗？”

小孩声音中带了一点好奇和骄傲。闻仪点点头，算是答复。

“那你觉得我们之前的讨论怎么样？你支持哪一方？”

小孩似乎想要确定闻仪是敌是友，进而确定之后要用什么样的态度对这个人。

“我又不知道你们的问题，就直接问我站在哪一方，没什么道理。”

小孩有些懊恼地拍了一下头，声音莫名愉悦了一些，虽然闻仪完全不知道是因为自己说的话中哪部分。

“他们在论礼是否应当凌驾于其他之上。”

现在礼乐虽已崩坏，但讲究身份是人似乎仍然会因为相关问题而做出较大的战略改变，它的影响依然存在。

闻仪并没有回答，而是转过头，看了眼不知何时回到附近、并且回答了这个问题的青年。那人探过头来，似乎对自己的回答十分有兴趣。

“我没什么意见。”

“嗯？”

那小孩和青年同时露出了有些疑惑的表情，闻仪原本不想回答，但那两人似乎不得到答案就不离开，只能多解释了一句：

“我又决定不了这件事，而且得出的结论大都基于自己看到或者经历过的事情，对于真正的需要一无所知。”

基于自己的想法而进行不切实际的推行，固然有很小的可能性成功，但更大的可能是导致更多更坏的变故。

一颗螺丝钉要做的就是发挥自己的作用而不是在自己的地方对于整体指手画脚，不过这句话闻仪自然没有说出口，那就是寻仇了。

坐在马车中的老者听到了这句话笑了一下。

之前那群人自是不错，多思考才能登上更高的位置。如果一直秉持着顺其自然的态度，更大的可能性是困在一个地方不得寸进，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些志向，也没什么可置喙的。

但除了那些做决策的顶尖人才，维持整个国家运转的还是大量的中底层人才，很多规则的出台也是为了约束这群人天马行空的想法，就这样还会生出很多纰漏。